“我问你们啊,脑水肿的首选药是什么?那个,站在最后的那个男生,对对,就是你,戴着黑框眼镜,穿人字拖的那个,别看,就是你,我见过你,我在学校教过你。你来说说看。”沙不醉指着我说。
我的脑袋飞速地运转。我这时候多希望商陆在我旁边,小声地提醒我,可是他在二附院,离我老远老远。我甚至还希望苍耳子在我旁边,她会抢答,抢答完毕,沙不醉就不会为难我了。这两个人都不在这儿,我只能自食其力。可是我的脑袋太笨了,想半天也记不起来,要是人脑可以像电脑一样更新换代,我一定倾家荡产,换一个最好的脑袋。
“首选药是什么啊?”沙不醉又问了一遍。
我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来。
“我嚓嘞。”我暗暗骂了一句。
“呋塞米?对,就是呋塞米,用利尿剂,减轻脑水肿。”
我不知道沙不醉是听错了,还是故意自问自答,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我至少可以肯定,我得救了。
后来沙不醉又问了一个实习医生,那个实习医生是上学时候我隔壁班的,名字我忘了,但我记得这个人,他龅牙、斑秃、驴脸,学习刻苦,成绩一般。成绩不一般的不会到这个医院来,成绩最好的都在一附院,成绩较好的都在二附院,成绩差的都在郊区医院,成绩一般的都在这里。不是所有学习刻苦的人,成绩都好的,学习也是靠天赋的,就像做生意、唱歌、跳舞一样,否则的话,我现在应该会弹钢琴,我现在应该是个歌手。
“脑淤血后遗症的病人既要活血,又要防止再出血,应该用什么药啊?”沙不醉问。
“用血管收缩剂?”实习医生说。
“不对,我们是学中医的,不要忘本。”沙不醉说。
“黄芪?”实习医生猜道。
沙不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表示十分失望。
“丹参!丹参!一味丹参饮,功同四物汤,丹参啊,同学。”
后来这个实习医生的实习评价落在了沙不醉手里,沙不醉给他的分数全是六十。因为从来没有人不及格,所以他成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
再后来,赤松跟我说他们部门查假药厂的时候,这个龅牙、斑秃、驴脸的家伙是药厂的医药代表小头目,涉嫌贿赂,被逮捕了,罚款,坐牢。
那时春风吹得游人醉,石韦穿着他新买的薄风衣和牛仔裤,以及“NB”牌的休闲鞋,自作潇洒地在桃花堤游荡。他看到桃花堤下的春水绵绵向东,看到桃花堤上的桃花纷纷绽放,看到桃花下的姑娘们个个面带桃花,他隐约地感觉到这个春天,在这片桃花林里,会有一个桃花般的姑娘随着渤海湾的暖流翩翩到来。
他为了向我证明当时他确实有这个预感,翻出一本蜡黄色的笔记本给我看,本子只写了一页,下面标上了当时的日期。那一页写着“桃花般的姑娘,我在桃花堤等你,我在桃花树下等你,我在从渤海湾而来的春风中等你,我在绵绵向东的春水上等你,不论你现在身处何地,我都要等到你”。墨水氧化了不少,颜色黯淡,毫无光泽,看起来确实是很久以前写下的。
那天,石韦被春风吹干了嘴唇,被春水催出了尿意,他在靠近杂货铺的公共厕所里撒了一泡骚气外露的尿,在靠近公共厕所的杂货铺里买了一瓶恒大冰泉的矿泉水。他突然看见一片桃花飘零,落在他的面前,渗入地下,然后消失不见,他抬头结账的时候,杂货铺的大妈竟然变成了一个桃花般的姑娘,她笑起来酒窝深陷,笑起来眼中水汪,她的声音甜美,她说:“五块五,先生。”
石韦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五块五,先生。”桃花般的姑娘说。
“武姑娘,我想和你交个朋友。”石韦说。
“你的矿泉水五块五。”桃花般的姑娘说。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石韦得知了桃花般的姑娘的一系列信息,她叫“苗俪”,是师大的学生,正在找工作,闲来无事帮婶婶打理杂货铺,并且,恒大冰泉是五块钱一瓶,她初来乍到,不太熟悉价格。
最后石韦还是给了苗俪五块五,然后说了一句话。石韦说他这个人情商低,嘴笨,但幸运的是,这辈子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说对了人。石韦跟苗俪说:“我给你五块五,你欠我五毛,我明天还来买恒大冰泉,我还给你五块五,这样你就欠我一块儿了。”
我看过一篇研究说人类可以在五秒钟之内陷入爱河,我估摸着石韦和苗俪便是这种情况。
在接下来的桃花花期里,石韦天天都去桃花堤,苗俪每天都在那儿,石韦每天都买恒大冰泉,苗俪每次都收他五块五,等到苗俪欠了石韦十个一块的时候,桃花开始凋落,桃花堤上成片成片地下着桃花雨,花瓣随着自东向西的渤海湾暖流在空中交织成密密的帘,他们在桃花帘中执手相看。
多年后我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是一幅瘦金体的字,上面写着“一帘幽梦”。
芜荑已经不可能在宿舍了,商陆多半是自习去了。
我坐在床边,看到我床上凌乱的被子和满是头油的枕头,心中唏嘘。靠墙的一边密密麻麻地码着我的杂书以及从商陆那儿借过来的书。
二十四史是我大二的时候网上打折优惠买的,精装版,两百块钱,同二十四史一起买下来的还有魔兽正史全集,二十四本,还有莫言全集、鲁迅全集,一共小一千块钱。一共七十本左右。
我去取快递的时候,快递小哥问我:“你这买的是啥?死沉死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