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云,从公事房顺着回廊朝国藩屋走来,正在看刘蓉来信的国藩,见其进来忙折住信,岱云走近问道:“看什么呢,那么用心。”
国藩拿着信起身:“走,我们外面亭子里坐坐。”
二人出了屋,便向一个亭子走来。曾国藩道:“上封信与刘蓉交流读《易》心得,我表明,自己服膺程《传》,而不满于朱子《本义》。这不,他连夜写来这么多字章,与我阐述自己的观点。”
陈源兖打问道:“霞仙的高见是?”
曾国藩说:“霞仙讲《易》之为书,更历三圣。伏羲画卦以明象,文、周因象以系辞,二者皆为卜筮者,决吉凶而垂训戒。且其书皆掌握于太卜之官,不颁于学校。而孔子的《彖》《象》《文言》《系辞》之作,则又因吉凶训戒之意,推明其理。”
陈源兖道:“此论精辟。”
二人走进亭子坐下。国藩看着来去匆忙的官吏和庶吉士们发呆。
“想什么呢?”陈源兖问。
国藩莞尔一笑,将刘蓉的信递给了岱云:“哈,没什么。信,你带回去看看吧。这不单单是私人信件,更是霞仙对理学的见解和主张。尽管,每人对程朱的视角理解,各有不同,但霞仙算是最全面的。他跟随欧阳山长钻研理学,可谓醉心神驰,此人必定当代大思想者。”
岱云翻阅着刘蓉信道:“尽管我与霞仙不曾谋面,但从他每次与你的信中,能体会得到,他是真的在做学问。正如你刚才所说,此人,大思想大智慧者也。如果有幸,真想与他相识一番。”
曾国藩道:“其实,他在我的笔下,早已得知你岱云的大名。他亦曾多次表示对你的敬佩。这样,下次我回他信时,介绍你们认识。以后若有学术上的见解,你二人直接沟通便是。”
陈源兖说:“我先与他书信一封,随你信一并寄出。岱云首先向霞仙表示敬意。”
曾国藩说:“哈,我与你与他同视手足,大家皆因志趣密不可分。只叹那刘蓉千山万水,难免遗憾。不过,先贤距我们一两千年,一封书信也不曾传递,但他们的思想和主张,我们不依然在传承学习?”
陈源兖道:“仁兄所言极是。”
曾国藩说:“岱云,不知你最近有否这样的感觉。忽然哪会儿,仿佛有种升腾在远古的什么地方,或许连地方也没有,浑若一个说不清的空间。”
陈源兖回味道:“我入静时,会有此同感。”
曾国藩说:“早上来坐班,看到院中的一切,尤其看到读讲厅,不由得想入非非。我在想,这里百年之后会是什么样。整个人像分了神似的,犹如庄子的蝴蝶梦,辨不清哪个才是真。甚至不该想的也都在设想它们。”
陈源兖有点追问的意思:“比如?”
“比如。。。”国藩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陈源兖会意道:“嗯,明白了。”
曾国藩说:“现如今,你我两个活生生的翰林。。。哈,我为我二人百年之后惋惜。”
陈源兖问:“看到这里的一切,是否想到大明朝?我明白你隐讳的是什么。但以《易》及老庄思想,一切皆有定数。百年之后,你我的躯壳或将化为泥土,但我们追逐的文化与思想,依然在翰林院的上空闪光。这里聚集着多个朝代的士子精英,翰林院必垂青史。”
曾国藩感叹道:“最近,我仿佛真正理解了,刘蓉淡泊功名的心境。”
陈源兖道:“涤兄,何不邀霞仙来京小住一时?大家面对面开怀畅谈,岂不快哉?”
曾国藩长叹一声:“每次写信邀他,他总是一再推脱。”
陈源兖无奈一笑:“哈,霞仙是明白人哪!”
曾国藩道:“他知我们穷京官的处境,不想为兄弟添累。”
陈源兖默默地点点头:“努力做事吧,待我们条件好些,一定请霞仙到京一叙。走吧,下午还约在艮峰兄府上碰面。我们在街上随便吃碗面,直接过去好了。”
曾国藩说:“明知我不爱吃面食,你就不敢邀我吃点别的?”
陈源兖故意打趣国藩:“那吃包子?”
曾国藩笑道:“好。”
陈源兖道:“涤兄,我发现你好调皮也!你简直就是我小弟。”
“那我尊你岱老。唉,真不想长大,人到三十方知做人难。回到家,俨然一个六十岁老叟,整日地端着架子绷着个脸,何人何事,都要找我来做主。”
陈源兖哀叹道:“秤砣虽小压千斤,兄弟我还没您大,回到家还不一样?谁让我们是男人?”
曾国藩感同身受地说:“说得对,谁要我们是男人。岱云,我独服你的承受力。”
岱云无奈一笑:“你老兄常调侃我说,肉可腐,骨可朽,唯有意志不可摧。今日我再将此话回敬于你。人尚不知明日属不属于自己,做好今日的每个时辰才是重要。”
曾国藩说:“兄弟这一掌击得好。我在三十岁的坎上彷徨了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