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兖绝望地对国藩、又更像是自语:“吾祖自康熙间由茶陵徒长沙,迄今百余年。父亲离世十六年间,陈氏后人死亡相继,而今尚存者五人。男丁凡十三岁便苦役劳作,吾母无一日欢颜可见。兰芝为陈家产下一女二男,随夫从宦五年,寻遍所有衣物无一件完好者也。吾妻之贤,仁兄皆知。恳望仁兄,为吾妻撰写墓铭,小弟感恩不尽也……”
国藩挥了把泪道:“岱云,弟妹身后事,愚兄责无旁贷。大儿子远谟现在小珊府上,郑夫人将孩子安排得极为周全。小儿子远济在我府上,现由奶娘专心照应,你无须挂碍两个孩子,也使得兰芝走得安然。”
陈源兖哀痛道:“兰芝为吾割肉疗病,衣不解带四十余天,产下孩儿三十五日,便匆匆赴西。除了痛,吾无有一语可表达。吾意欲为妻守灵七七日,送爱妻上路。”
曾国藩说:“岱云,你追思爱妻,守灵七七日,兄全遂你愿,但家中事和弟妹后事总要打理。以兄之见,不妨仍由富贵继续照看家中,桂香,暂且留你身边,服侍你左右,弟看可好?”
陈源兖哀叹道:“吾心已死,一切听凭仁兄打理便是。”
桂香泪眼婆娑地望着国藩,国藩对其说道:“桂香,陈夫人生前待你情同姐妹,夫人溘然离世,陈老爷哀伤过度,服侍照顾好陈老爷至关重要,愿你事事尽心才是。”
桂香回望下岱云,又望望国藩,难过道:“桂香听从老爷吩咐,我会服侍好陈老爷,教您放心。”
曾国藩接着转向陈源兖:“岱云,哀莫大于心死。但请记住,你才刚刚二十九岁,兄望你珍重!。。。珍重!”
国藩话毕,难过地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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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来岁的李嫂干净利落,她正抱着远济喂奶。秉钰进来,李嫂唤了声“夫人”,说着就要起身。秉钰忙劝着,秉钰走近闭眼吃奶的远济,满意地一笑:“这孩子很乖,也不听他哭闹。”
李嫂笑道:“这孩子真是乖,吃饱了就睡。”
“我看李嫂的奶水很好。”秉钰说。
“夫人有所不知,我女儿三个月头上,便生病没了。两个奶子憋胀得厉害,每日都要挤出两大碗奶,才稍好受些。吃回奶药都吃不回去。正好王婶托人找奶娘,听说这孩子刚满月就没了娘,就赶紧地过来。都是当娘的,心疼孩子啊。”
秉钰说:“是我们远济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奶娘养着。待孩子长大,定会像亲儿子一样地孝敬您呢。”
“哎哟,夫人这么抬举,我都不知要往哪站了。夫人放心,我会把小少爷当自己儿子喂养。我刚刚丢了孩子,如今,抱着小少爷,就跟自己孩子又回来了一样。”
秉钰‘唉’的一声:“都是女人,当了娘才知道什么叫疼人。李嫂,你每日的饭食,我都有给王婶交代。你平时有什么胃口和忌讳,告诉王婶就是。让她按你的胃口做饭。”
“夫人,我们本就贫苦人家,五谷杂粮能糊口已是不错。我奶水好是天生的,即使喝口冷水也照样下奶。没奶的人,你给她吃山珍海味,也还是没奶。”
秉钰随口道:“哈,既然李嫂没忌口,那就让王婶尽力安排便是。孩子睡了,李嫂也歇着吧。”
国藩刚刚为兰芝写好挽联和祭文,秉钰走进书房。曾国藩回头问道:“秉钰,我们还有多少钱。”
秉钰说:“除去节前节后的花销,还余二十八两。这些钱,包含下月佣人的工钱和生活费,多一文也没有。”
国藩闻听,不由得发愁沉思。秉钰见丈夫沉默不语:“是否要送赙仪金给岱云?”曾国藩没有说话。秉钰说,“想多送我们也确实拿不出来。要不,就给十两吧?岱云与你这么好的朋友,按说,送三十两也不多。可我们。。。”
国藩为两家的困境而难过,他求人的口气对秉钰道:“十五两好吗?现在,兰芝的棺椁和寺院客房都是赊着账的。”
秉钰基于自家与岱云的困境,叹了口气:“想起兰芝,送多少赙仪,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意。谁让我们穷呢。既然你嫌少,干脆送十六两吧。人都没了,我们难就难着吧。”
曾国藩拍了拍秉钰的肩膀:“秉钰,谢谢你理解我的心情。再几日,就领到上半年的俸银了,家里会接得上的,啊?”
秉钰‘唉’的一声:“不说这些,挽联写好了吗?”
“嗯,祭文写了三千字。我打算,将这篇墓志铭,交由子贞兄誊抄书写,然后,寄回岱云老家,为兰芝刻碑。”
秉钰道:“若是这样当然是好。尽管兰芝走得令人痛惜,还好有你这个所谓的挽联大家撰文,有子贞这位书法高手书写。兰芝妹妹的灵魂也算得以慰藉。我百年后,难说会有这般荣幸呢。”
曾国藩眼睛一瞪:“胡说什么,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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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国寺内的客房外,出出进进着前来慰问和送赙仪的朋友,曾国藩、何绍基一行等人拥挤在房内,各自神情肃穆,忙碌着筹备治丧事宜。
唐鉴在一张大桌前,记录着前来送赙仪的名字及金额,大家进出有序。国藩在另张台案边,正在照着手稿书写挽联:
挽陈君岱云夫人易安人:
上联:割臂岂初心?是孝子忠臣莫可奈何之事;
下联:归真无片语,有堂上膝下万不忍言之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