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容若不似楚韵如还讲究礼法规矩,他根本毫无顾忌,一边说笑,一边用膳,不时夹了菜给楚凤仪和楚韵如布过去。
本来永乐宫中沉重凝肃的气氛,不知不觉就轻松自然了起来。
楚凤仪更注意到容若挟过来的菜,几乎每一种都是平时她较爱吃的。可见这个孩儿,最近虽然嘻笑胡闹得多,一问正事就顾左右而言他,对自己的饮食起居,竟是真正在意,用心问过了。
母亲的心在儿子面前永远是不设防的,就是再多的怀疑猜忌,也抵不过骨肉相连的情义。在容若这般谈笑声中,一句句娘亲的呼唤声里,她再也顾不得以往的猜疑,只觉一颗心柔得如水一般,恨不得抱着这有阳光般笑容的儿子,放声痛哭一场。
但她,最终却只是用微微有些哽咽的声音,轻轻交待:“大猎的时候,不管别人怎么劝你一展雄风,都不用理会。皇帝只须安邦治国平天下,那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再好,也算不得什么。你只管跟在母后身边,寸步不许离开。”
容若心中感动,暗想,她是想利用萧逸对她的感情,用自己来做儿子的盾牌,直到最后一刻。天下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做出这样伟大的牺牲吗?如果我的母亲……
想起自己身世孤零,容若心中一痛,更加为楚凤仪所感动,垂下头来,好一阵子才能重新抬头,阳光般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是,娘。”
楚凤仪含笑点点头,又看向楚韵如:“听说你最近常跟若儿在一起,竟是在练武?”
楚韵如红了脸,垂了头,有些惶恐地低声道:“是,韵如只是学着玩玩的。”
楚凤仪笑道:“皇帝是男儿,学学武功,倒也应当,你终是国母,若是学着强身健体,也无妨,陪陪皇上,也是应当,只是要认真想做什么高手剑侠,反倒叫人笑话了。”
楚韵如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才应了一声,忽见一筷子菜挟到自己碗里,竟是容若藉着布菜,低了头凑过来,乘着楚凤仪没看见,冲她挤了挤眼。
楚韵如不觉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强自苦忍,也就着低头的姿势,瞪容若一眼。
楚凤仪毕竟只道楚韵如是名门贵女,忽然学武,也不过学了十来天,只是玩玩罢了。
又哪里知道,性德教徒弟,可与别家大大不同,十余天时间,再加上楚韵如的聪明颖悟,还真造就出一个功夫不弱的女侠来。
只是这等隐密,却是谁也不肯告诉楚凤仪的。楚韵如与容若只是避着楚凤仪暗使眼色,犹如两个瞒着长辈胡闹的孩子,并在心中深深为有了共有的秘密而感到欢喜。
他们这里一眉来一眼去,自以为瞒过大人,却哪里逃得过楚凤仪一双眼。
楚凤仪见他们这等小儿女情怀,不免也微微一笑,复又觉心头一颤,恍惚间时光倒流十余年,坐在面前的,其实就是自己与萧逸。
萧楚两家办家宴时,长辈在上头一本正经教训,席下她自与萧逸打闹不休。
有时不愿在大人面前拘束,酒宴才到一半,便悄悄捧了满怀的食物,手拉手逃了出去,在外头嘻笑追逐,躲在无人的地方共分一块饼,同尝一颗糖。
又赶在宴席结束之前偷偷回去,背着长辈们,彼此做着开心的鬼脸,传递着独属于他们的秘密。
那时她也苦于楚家对女儿的皇后教导之严厉辛苦,只有当着他,才敢哭着诉苦。
于是,他就去缠着皇后,三天两头接了她去宫中住,伴着他一起肆意玩闹,春日观百花,夏日放风筝,秋日游园林,冬日打雪仗。
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情怀,如今思来恍如隔世,所有的欢声笑语,都遥远得像是从来不曾存在。
只余眼前,这一双小儿女,悄悄躲避着她的目光,偷偷地笑。
纵然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切,就此灰飞烟灭,至少,她可以为他们撑起一片青天,保一片安乐世界,让他们可以一直这般,开怀而笑。
第一部 楚京风云 第四集 猎场生死 第二章 各逞心机
八月十五,才四更不到,南宫午朝门外,已聚了几十个官员,四周火把照亮半边天。火光下,一众官员品级各不相同,但都衣冠端整,神色肃然。漆黑的夜色中,每个人的脸色,似乎都是黑沉沉的。
远远的,又有一个灯笼,带着些微的光明,划破夜色的沉寂,渐近宫门。陈旧的灯笼上一个“董”字,有些微微地发黄。
随着灯笼接近,灯笼后的两乘轿子,也渐渐在暗夜里显眼起来。
轿子在南宫大门前停下,董仲方掀帘子出来,对在场的朝中同僚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后面那乘轿子低唤一声:“嫣然。”
一只雪白的手,应声自轿中伸了出来。
夜色深沉,远处的宫灯,寂寂寞寞地亮着,满天星月,清清冷冷地洒下淡淡光华,盈盈烛光下,这只手纤长白皙,在这如许夜色中,轻轻掀起轿帘,如同掀起一个幽幽美美的梦幻。
随着轿帘打起,一个轻轻柔柔的身影从轿里探了出来,发黑如夜,肤白胜雪,明眸若星,容貌似月。
这样的一种美丽,如黑夜中乍亮的光明,轻轻易易慑住了每一个人。
董仲方低声道:“还不见过各位大人?”
董嫣然盈盈施礼,声音轻柔得如同最深夜里最甜美的梦:“小女子见过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