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总座,机内油料已经不多,无法返航武汉或到其他机场降落!”机长有些惊惶地向白崇禧报告道。
供白崇禧选择自己命运的道路只有一条:不顾地面高射炮火的射击,强行向开封机场降落!
当这架涂着国军徽记的C46运输机突然俯冲下降到距开封机场只有八百米高度时,那些整脚的高射炮手们这才发现,他们打的竟然是自己的飞机,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立刻停止了射击。那位亲自操纵飞机的机长,趁机将飞机驶入跑道,安全着陆。白崇禧那颗悬着的心,也随着飞机的降落而落到他的心窝里,但还是嘭嘭地猛跳着,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坐在机舱里那两条腿犹自颤栗不止,由于剧烈的惊吓和巅簸,从精神到肉体,他几乎都垮了。
“总座,刘总司令前来欢迎您了!”机长走到白崇禧身旁,报告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兼河南省主席刘峙正在飞机外边迎候。
白崇禧一向很重视仪表和军容,他知道此时下飞机,自己这副尊容一定是很狼狈的,但他又不能在飞机里久呆不动,便向机长道:
“你这里有提神的药吗?”
“有。”机长忙从他的皮茄克里取出一只象打火机似的小瓶,嚓嚓按了几下,送到白崇禧鼻子底下。他顿时感到一股薄荷脑似的清香直透心脾和脑际,精神一振,便站了起来,把军帽和黄呢军大衣整了整,戴上白手套,威严地步出机舱。他站在舷梯上,并没有马上走下来,象检阅部队似的,用眼睛扫了扫前来欢迎的队伍。因为侍从室从武汉打给刘峙的电报告知,蒋委员长将于今日下午三点半左右飞抵开封。刘峙接到电报后,对于保卫委员长的安全,颇费了一番心思,但他那脑袋偏偏又想不出稳妥的办法,于是只得召集他的亲信开会研究,他的秘书长正好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当下便献计道:
“委员长坐飞机来,他在天上的安全,我们管不着。他到了开封,我们的责任可就重大了。为了保护委员长的安全,今天下午三点钟,可通知防空司令部发放空袭警报,警报一响,一切军民人等自然销声匿迹,委员长下了飞机,便可乘车安抵下榻之处,在那里我们再布置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卫,如此委员长的安全便万无一失了。”
刘峙一听,心里高兴得连说了几个“好”,当下他便拿起电话,亲自通知防空司令部,下午三点钟开始发放空袭警报。可是糊涂的刘峙和那位足智多谋的秘书长,却忘记给开封机场的高射炮部队打招呼了。到了下午三点钟,只闻开封城里警报声骤然而起,果然一切军民人等均纷纷进入防空洞穴里躲避,野外顿时渺无人迹。保卫机场的高射炮部队指挥官,闻警立即命令炮队进入紧急射击状态。恰好这时白崇禧的座机飞临上空,高射炮手们以为是敌机临空,当即纷纷开炮射击,这支高炮部队是抗战以来才组建的,毫无实战经验,炮手们的射击技术亦很低下,打了几十发炮弹,竟没有碰着白崇禧座机的一点皮。那架运输机的机长,又是一位飞行技术高超的老驾驶员,他果断沉着,驾机避开高炮射击,大胆俯冲降低高度,使炮手能用肉眼看见机身微记而停止射击,然后安稳着陆。飞机降落后,无论是机内的白崇禧还是赶到机场来接驾的刘峙,都已吓得大汗淋漓,心惊肉跳。
“健公,委……委……委座呢?”刘峙见下飞机的只有白崇禧一人,忙上前致礼,惊惶失措地问道。
白崇禧见机场上列着一队仪仗队,十几位高级将领戎装笔挺地站在前面,准备迎接蒋委员长驾到。刘峙一人毕恭毕敬地立正站在飞机的舷梯下边,准备接驾,然后陪同检阅仪仗队。
“经扶兄,按规定礼炮只鸣二十一响的,你怎么鸣了上百响啊!我真是担当不起呀!”白崇禧似笑非笑地望着刘峙两边腮帮子上那颤抖不止的松弛的肌肉,挖苦着说道。
“健公,我要严办高射炮队指挥官!”刘峙尴尬地说道,他实在不敢正视白崇禧,“他们简直是胡闹!”
“不必,不必,”白崇禧摆了摆手,说道,“他们射击的技术太差劲了,要加强训练。”
“是的!是的!”刘峙那胖脑袋不住地点着,两边腮帮上的肌肉也跟着抖着。
“蒋委员长乘‘美龄’号座机,随后就到。”白崇禧说道。
“好!”刘峙这才出了一口长长的粗气,暗想真是老天保佑,到底没有犯“惊驾”之罪。但他又怕白崇禧把刚才那窝囊的一幕禀报蒋委员长,要追究起来,他也是吃不消的,便说道:
“健公,您是我的老长官了,请多关照我这个老部下吧,刚才高射炮队失误开炮射击座机之事,请您千万不要报告委座!”
“哈哈!”白崇禧开心地笑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见刘峙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便笑道:“幸而高射炮兵射击训练不精,不然我的座机就完了,若是命中,我已不能向委员长报告;既未命中,我也就没有报告的必要了。”
刘峙这才放下心来,仍在机场鹄立迎候。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天空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达轰鸣声,刘峙怕那些惜头惜脑的高射炮兵们再次胡乱开炮闯祸,干脆命人传令将他们带回营房里呆着,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再上炮位。“美龄”号座机在四架战斗机的护卫下,飞临开封机场上空,徐徐降落。刘峙陪蒋委员长乘车进入市区,沿途空无一人,那些商绅市民,贩夫走卒因未听到解除警报的讯号,一个个拖儿带女都还提心吊胆地趴在地沟里和猫儿洞里呢。
第二天上午九点,蒋介石亲自主持召开的一、五两战区师长以上出席的高级军事会议,准时在开封南关袁家大楼的一间大厅里举行。刘峙奉命保卫会场和逮捕前来参加军事会议的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山东省主席、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刘峙受命后,感到非常棘手,因为韩复榘为人机警,他来开封出席会议,还特地带了一营精锐的卫队,要逮捕他还真不好下手,同时他的几万人马就驻扎在单县和曹县一带,离开封不远,弄不好,便会激成事变。由于这事是奉蒋的密令办理,除了蒋介石、白崇禧和刘峙本人之外,便是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和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皆不予闻。因此,刘峙也就无法再去找他那位足智多谋的秘书长商量如何进行了。但刘峙毕竟是一员“福将”,三灾六难从不落到他的头上,什么难题也不会把他逼到绝境上去。他马上想到了小诸葛白崇禧,便去找白问计。
白崇禧哈哈笑道:
“经扶兄,你为了保护委座不是拉过戒严警报吗?逮捕韩复榘,亦可故伎重演啊!”
“健公,请不要开玩笑啦,昨天那次警报我差点闯下大祸,幸亏是你先到,否则,韩复榘还没办,委座恐怕要把我先办了呢!”刘峙胖脸上红红的,尴尬地说道。
“这回不是开玩笑!”白崇禧认真地说道,“你只要如此进行,便可万无一失。”
白崇禧便将擒拿韩复榘的办法,详细向刘峙说了,刘峙连连头点,说道:“好好好,我就这么办。”
安排停当,刘峙紧张地等着开会捉拿韩复榘。他派出自己的警卫部队,将袁家大楼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戒备起来,会场里外,每一间休息室都放上了可靠的警卫。会议开始前,刘峙亲自站在大厅外,命副官将各位将领带来的贴身卫士邀到另一座楼房里休息。这是惯例,蒋委员长亲自主持会议,无论任何人都不得带警卫入场,因此连心怀鬼胎的韩复榘都不曾怀疑刘峙将有不利于自己的行动。
会议开始,蒋介石训话,然后由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和第五找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报告战况。会议开到一个小时左右,蒋介石宣布休息。这也是惯例,但儿蒋介石主持召开军事会议,时间超过一小时以上的,中间都要休息一次。参加会议的人员便都三三两两,或到楼下院子里散步,或到各个休息室里抽烟、闲聊。韩复榘刚步出会议厅,刘峙便笑嘻嘻地说道:
“向方兄①,委座请你到后边休息室谈话。”
①韩复榘字向方。
韩复榘虽是行伍出身,但却生得眉清目秀,脸膛白哲,骤见之下,如果不与之对谈,多以为韩系一介白面书生,绝不会与那位“关公战秦琼”的莽鲁军阀对号入座。韩复榘一听刘峙传话,蒋委员长要单独召见他,心里不由一怔。这次开封会议,他心里本来就疑虑丛生,害怕蒋介石趁机整治他。在与李宗仁接触这段时间,他认为李为人厚道,便派人去请示李宗仁,顺便摸一摸底,李宗仁说:“应该去!”他又派人去打听出席会议的名单,结果看到名单上有他的心腹大将孙桐萱和曹福林。心想,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大概不会出问题,他把部队安排好,又带上一支精锐的小部队作卫队,便到开封来了。到达开封,他见一、五两战区师长以上高级将领八、九十人都来了,这才略略放下些心来,但是,却不敢松懈警惕,他的住处由卫队严密警戒。按规定,会议就开一天,因此,他准备硬着头皮顶过这一天去。如果发生问题,他相信自己的卫队可以保护他脱围而去,纵使身陷图图,他的部队离此不远,蒋介石也要投鼠忌器,不敢加害于他。现在,蒋介石找他单独谈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韩复榘本来做贼心虚,一点风吹草动,一片树叶子掉下来,他也要张望一番,何况,蒋介石要单独召见他?这次到开封来,他最怕的便是蒋单独召见,但是,偏偏蒋介石现在要召见他了。他的双脚,象被突然灌满了铅似的,沉重得不能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