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喀喇”一声,是铁甲碎裂落地的声音。来人身法虽快、瞬间已经后退到了石壁上,却依然没有完全避过少将第二剑的追击。暗夜里,那个声音迟缓了片刻才响起,带着苦笑:“果然、果然是‘擅入者杀’么?……咳咳,咳咳。”
“南昭!”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不对,云焕微微变了脸色,迅速在黑夜里探手出去,按住了对方破裂胸甲后的胸膛——有温热的血,从伤口处涌出。
“你……你也有收不住手的时候……”南昭却是无所谓地调侃着,将断剑扔在黑暗里,挣扎着想直起身来,“难道是喝醉了?——躲在古墓里喝了整整三天酒?……害的我、害的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进来看看……你是不是醉死在里面了……”
“南昭。”黑暗中,听到那样的话云焕沉默下去,用力握紧了光剑。没有人看得到少将的脸在黑暗里发生了改变:毕竟,如今这个古墓和八岁那年的地窖还是不同的——并不是如昔年那样腐烂在地下、都不会有人关注,至少,现下还有人不顾生死的记得他。
“快包扎一下。”第一次,他语气里流露出焦急,从身上解下备用的绑带递过去,催促着受伤的同僚。
“哦……咦?你、你也受伤了?”南昭捂着伤口慢慢走近,拿过绑带的时候触及了云焕臂上的伤,惊问。
“小伤而已。”云焕淡然回答,然而手臂上方才被自己削掉血肉的地方却剧烈疼痛起来,让他不得不将剑换到了左手上——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情绪的失控,方才才会一时收手不及误伤了南昭吧?
想到这里,他无语侧过头去,帮着南昭绑着胸口的伤。
“你、你在这里干吗?……不是,不是说有个鲛人,和你一起进去么?”伤应该很重,南昭吸着气,却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如意珠、如意珠如何了?”
“被拿跑了。”云焕冷然回答,用受伤的手指打了个结,“不过,我一定会追回来——我认出了他是谁。他逃不掉。”
那样肯定决然的语气,让南昭身子微微一震,不自禁的点头:“你向来说到做到。”顿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议地,南昭脱口:“逃了?……不可能,外面那么多小子看守着!怎么可能逃掉?就算逃了,所有关隘上都布有重兵,怎么可能让几个鲛人逃脱!”
“地图不完整。”云焕绑好绷带,试了试松紧,忽然冷笑,“我真是太大意了。”
“怎么?”南昭惊问,“你标注的那份地图已经详尽得不得了了,没有错漏一处!”
“错。”沧流帝国的少将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如军刀,缓缓一字一字,“地图根本就没有用……南昭,我真是愚蠢。鲛人,根本是不可能穿过沙漠过到这里来的。”
“什么?”南昭陡然一惊,隐约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要看水文分布图!”云焕截然道,扶着同僚起身,“那些鲛人是通过地底水脉来去的,根本不是从陆路来!我们所有地上把守的重兵,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用!我们回去,立刻给我看博古尔沙漠和附近村寨绿洲的水文分布图。他们逃不掉……别以为困了我三天,就能逃出去!”
“是啊……”恍然大悟般,南昭喃喃叹息,“你真是聪明……连这个都被你想到了。”
“快走,现在我们要跟她们抢时间!”云焕将手托在南昭腋下,将这个受伤的同僚扶起,向石墓门口走去,“立刻飞鸽传书给齐灵将军,要他关上赤水入镜湖的大闸!同时,各个大漠坎儿井、水渠,都必须——”
“咳咳!咳咳!”忽然间,南昭剧烈咳嗽起来,捂着伤口弯下腰去。
“怎么?”看到同僚的苦痛,云焕中止了思路、急忙弯下腰去探询,扶住他的腰,“我那一剑怎么伤得你如此厉害?快让我看看……”
黑暗中,南昭仿佛忍着苦痛般抓紧了他的手,似乎想要借势直起身来。
然而,忽然云焕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反扣压下、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半身麻痹,就在那个刹那、一手紧扣了少将的双手,南昭迅捷无比地直起腰来,另一只手上寒光闪动、眨眼便掏出一把匕首,噗的一声刺入云焕腹中!
猝及不妨出手,在用尽全力一刺后、南昭迅速后退,离开一丈,借着垂死蜿蜒的巨大水藻的红光,看云焕捂着伤口、踉跄着扶墙慢慢跪倒在地上。然而,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南昭,冰蓝色的眸子里尖锐而冰冷,没有任何表情。
那种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让原本一击得手后就要离去的南昭站住了脚步。暗夜里,其实没有受伤的人全身微微颤抖,镇野军团将军嘴唇哆嗦着,忽然冲口:“是他们逼我的!我非杀你不可……非杀你不可。不然——”
“你杀我,巫彭元帅就杀你全家。”腹中的剧痛让全身都冰冷,然而云焕低声冷笑起来,“巫朗到底用什么收买了你?……你连全家的命都不顾了?”
“你以为巫朗大人是好相与的?他和巫彭元帅斗了那么多年,会这样容易就让元帅控制住我在帝都的家人?”南昭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双手微微颤抖,时刻提防着云焕的反击,“错了!什么家人?帝都我府上那些‘家人’全是假的!在我不得已投入国务大臣这边的时候,我所有家人、早就被巫朗接走,软禁在秘密的地方了。那个帝都的府第是装给人看的……你知道么?”
云焕霍然抬头,看着南昭,一时间没有话可说。
多年来,十大门阀连番剧斗,更垄断了一切上层权力——象南昭这样平民出身的军人,即使在讲武堂里拿到了优秀的成绩,依然无法在军队里冒出头来。如果不是投靠了国务大臣一派,如何能在三十多岁就做到少将的地步。
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那一刀后,全身肌肉居然瞬间酸软无力。
“不要动。刀上有毒,”南昭看着同僚的努力,低声,“你越使力、毒发的越快。”
“从一开始,你就要杀我?”云焕咬牙,低声问。
南昭退到了高窗底下,看着外面的夜色,粗犷的脸上忽然有惨厉的笑容:“是!云少将——巫朗大人只是指示: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拿回如意珠立功。可在你拿出双头金翅鸟令符、趾高气扬地颁布指令的时候,在我接到巫彭元帅那封威胁信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然后,拿着如意珠回京,再站到你空出来的位置上去。”
云焕想站起来,然而终于还是无力地跪下,忽然冷笑:“现在想起来……幸亏我没喝那碗野姜汤,是吧?那夜你听说我醉了,本来就想趁机杀我——后来发现我醒着,就转头回去、端了毒药给我!”
“是。”南昭干脆地承认,“我没想到无意提了一下飞廉,你就把药碗给扔了。”
“呵,呵……所以你再等。可我全面接管了空寂大营,对你又疏离,你一时无机可乘。后来,听说我和鲛人复国军进了这个古墓,整整三天没动静,你估计我们两败俱伤——所以就冒险进来看看能否趁机捡个便宜。是吧?这样,你杀了我,回头还可以对外说我是和复国军交手中战死的。”倒抽着冷气,云焕一句句反问,低声咬牙,“南昭,你就那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虽然我是很嫉妒你——你小子她妈的命太好了!同时出科,同样是平民,你却发迹得那么快。但为了这个我不会杀你。我只是不得已。”南昭的声音却是冷定,隐隐冷酷,“不是你死,就是我家人死。”
暗夜里,镇野军团将军忽然发出了低沉的冷笑:“你不是问过我?问我如果为了家人,叛国干不干?——现在老子告诉你,我干!为什么不干?他妈的这个国家对我有什么好处?老子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拼死拼活,却一辈子要听帝都那群享乐的蛆号令!现在,只要过了这一关,将家人从巫朗那里接回来,我什么都干得出!”
“哦……”云焕忽然笑了笑,不说话。
原来,也是和他一样的叛国者么?
“而且,两日前我接到帝都消息——圣女云焰冒犯智者,被褫夺头衔赶下了伽蓝白塔。”南昭冷笑起来,看着云焕震了一下,讥诮地继续,“云少将贻误军机、还是待罪之身;云圣女却转眼被废黜……云家要倒了,帝都到处都那么说。以色事君,发迹得快,败亡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