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醇自小跟祖母身边的丫鬟厮混惯了的,闻言不以为忤,反笑驳道:“想是近日喜鸢姐姐在三妹妹面前得了什么彩头,如若不然,怎么姐姐口中心里一时不忘呢。”微眯了眼,浓密的睫毛簇得两眼更晶亮了,未几,目光越过喜鸢破颜而笑的脸,落在三层食盒上。借着开始昏暗的日头,殷正醇隐隐看到错开的食盒里的点心,语带关切,“怎么?祖母未用午膳吗?”不怪殷正醇这么想,殷老太太深谙养生之道,一日两膳,过了未时鲜少进食。
半蹲下收拾妥当食盒,喜鸢错后殷正醇半步,压着殷正醇的步子缓缓跟着,行趋间略略形容今日的情景。
罗汉床旁即墨和辛荷谈论着要做的暖帽的花色款式,殷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淡笑指点着。
“孙儿给祖母请安。”殷正醇笑吟吟立在床尾拢袖行了礼。
侧首望见殷正醇,殷老太太笑溢双眼,忙吩咐即墨拿来锦墩:“可是刚下学?今儿却是晚了许多。”
“廖外傅今日兴致很高,授完课引我们去松桧山二亭赏景。”殷正醇偎上前坐下,攀了殷老太太有些雀跃地说道,“说是万卷书抵不上一步路。祖母,您没瞧见,站在岧峣之地,风光截然不同。久了,连心思都宽了许多。”
松桧山是京郊三里以外的险峻山峰,直切切的峰棱凌然削了多少攀爬的怯懦,雅士为彰显胆略清赏风物,在山峰高低不同之处设了七亭。险峰当头,廖化不一味求学子稳妥,反涉险攀越,用心良苦,殷老太太岂能不知,不由赞叹道:“廖外傅当真名士。得遇如此良师。却是醇哥儿的福气。”注视着殷正醇飞扬的神色,殷老太太欣慰异常,“咱们殷府男儿就该这般,醇哥儿到底长大了。”
有名声障耳难免拘泥行格,若廖化这样磊落疏豪君子真正难得。当年殷老太太一力主张殷正醇附学郭府,也是怕他拘于殷府中养成藩中雉,辕下驹。如今看来,终是棋落正着,殷府孙辈不会出第二个拳跼的殷正则了。
得了祖母的赞许,殷正醇恰饮甘露一般,兴兴头头描述着松桧山的山光物态,眼中闪耀着刺透黯哑的光芒。
第十四章 惊!惊
更新时间2012…3…12 22:21:56 字数:1171
浅浅几日,殷徐氏若迟暮的芳菲,零落了繁秀,平添沧桑。大房的糟心事重重相因,晴园还没开禁,次子殷正豪伤痕累累被家丁护送归来。殷鸿盛大怒,着大管家胡谦拿府中长刺投了左冯翊郭攸,循长安以东大肆搜寻,至今没有音讯。
而该当躺在怡暖居静养的伤患,此刻悠悠然霸着湘妃软榻,享受着漱玉轩上下殷勤备至的照料。
诸般料理妥当,殷三娘遣了闲杂人等,浅笑望向殷正豪:“二哥哥来我这,莫非是来炫耀您的‘英伟’事迹的么?”
走在后头的素如忍不住莞尔摇头,姑娘这遭损二少爷的功夫不减幼时,怕二少爷瞧见心恼,当即摞开竹帘,随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殷正豪卸了端凝,浑不在意,乐呵呵双手一拍:“三妹妹清心玉映。我这片语未言,你就戳中了我的心思。既妹妹如此聪慧,不妨再猜猜我路上遇见了什么?”殷正豪眉骨微扬,轻松惬意尽漏无疑,再不见漱玉轩外峤厉无尘的模样。
殷正豪动了真性情!旁人或许难以察觉,殷三娘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私下里从不隐讳避忌,早就把摸透他的脉,断不会察错了心。能入这清嚣男子眼的,料是稀事绝物。殷三娘也不言明,只两眼望定殷正豪盈盈浅笑。
这番矜持自若却引来殷正豪一阵畅笑:“妹妹这神态倒真是像足了那人。”一口饮下手中的香茗,也不再虚枪兜转,收了颀长的身子坐起来,啧啧赞叹,“若妹妹见到那人,也会倾心相交的。”
原来,殷正豪在等待定品期间,随父亲交游几位属员后深觉无趣,自告奋勇代替兄长查收同州几家店铺账目。回程客栈中遇见一位回京述职官员,自称宋清和,目睹殷正豪命家奴打退当地一霸,扶助孤寡,心生感佩,殷切结交同路而归。谁知,临潼一宿,恰撞到宋清和昔日整饬过的望族一脉,双方一言不合打将起来,对方人势俱足远远占了上风。此间殷正豪抽身而退也无不可,偏殷正豪性烈,习武以来鲜有练手,更觉与宋清和投契,遂隐了家世混迹其中。未料,对方实有高强之人,自己这方连连挂彩,殷正豪此时损了颜面更不愿抖露家底,只得护了宋清和节节退去。骊山东南山坳中,身后对方紧追而至,前头孤峰横绝,殷正豪苦涩不已,一柄长虹贯日青剑锵然出鞘,顾不得冷枪暗棍,咄咄插入对方阵营一番厮杀,多多少少捡回些气势,无奈随去的殷府家丁多是不成气候的练家,更惶论宋清和浊官起家随身的人。不多时,满地躺倒的俱是自己这方的人,哀哀凄凄呻吟着。对方团团围定了殷正豪和要挣扎着站起来的宋清和,口口声声要他恢复令狐繇的清誉。宋清和衣衫破败不堪,挣了几挣,颓然倒地犹自哂笑不已,激得对方愤恨红了眼,举枪就刺。殷正豪深陷围攻救援不得,急迫之间乱了手脚,对方窥着破绽紧咬不放,只把殷正豪刺杀得血痕遍布,体无完肤。
千钧待发之际,山涧渊薮中窜出一樵者,如离弦飞箭直扑战圈外一玄衣男子,起落间以匕首斜夹刺那人颈间。
讲到兴处,殷正豪随手抓来案上的竹掸,霍霍比划着,此时,眼神暗凝,竹掸转而直射殷三娘面门而去。
殷三娘不妨,陡然惊叫,身子躲闪不及摔躺在藤椅之上。
第十五章 将军
更新时间2012…3…13 23:04:56 字数:1130
“哈哈哈,原来破妹妹的面功这么容易。”殷正豪得意中难掩满足。幼时起,最让他窝火的怕就是这张调唆他和三弟惹下祸事后还能施施然摆出清雅平和的脸庞。今日无意间得破此功,也是一大快事。
搬了杌子守在门口的素如、碧草乍听惊呼,心中一颤,忙丢了谈笑,急急进入,却正看到殷三娘握了藤椅扶手幽幽站起,弹衣整理,面色一如往日的疏散。二人见状,互望一眼,引了闻风而来的众人退下,依旧守在门口。
“二哥太无趣,也不怕三娘惊吓之下走了魂魄。”殷三娘冶步趋前收了殷正豪丢在榻上的竹掸,一把声音清越犀利,“人人道二哥有侠义之风,据我看空有锦绣皮囊,充塞其内的多是烂絮草莽。”含笑回眸处,翘着一指轻圈脸颊,眼波流转若戏看猎物在爪间腾挪无果的狸猫,一路揶揄讥诮下去,“端看那年五月节下竹林集会中荡然遗落的颜面也就可知了。”
这丫头惯会挑人软肋下手,殷正豪人后没少遭她损贬,恰磨厚了脸皮,闻言浑不在意,犹自斟了茶慢饮,双目磊荡率直:“三妹妹何时开始沦入俗人论调了?岂不闻‘秋水池塘,夕涸朝满’?拳脚比划而已,要计一时一刻的得失,哪有进益的一天?”正经的话说上两句,殷正豪眯转眼珠,又露了底色,“若妹妹说的是才刚的惊叫戏码,做哥哥的不得不承认这颜面遗落的,啧啧!”
懒得在嘴皮子上磨工夫,殷三娘一语堵了殷正豪后路:“昨儿祖母下了帖子,邀成府女眷后日紫陌庄赏兰。”
看着某人浑然不觉,说话间不觉带了戏谑,“祖母说府中自有母亲掌理,让大伯母去散散心。”
殷正豪险些呛到,成府,成府!祖母,祖母这是?殷正豪并不愚钝,前几日,府中请了京城名媒壶一线,几番走动。如今又请成府赏花,不说婶婶相陪,偏选了母亲,目的不言而喻。殷正豪脑中竟如万马奔腾后的狼藉,实实寻不出一句整话,半晌,他才脸色通红期期艾艾问眼前人:“三妹妹,三妹妹可知我母亲……如何作应的?”
看殷正豪失了尺度,殷三娘忍不住莞尔,到底只有十六的年纪,一旦涉及儿女私情,万丈豪情顿时萎缩。刹住继续逗引他的话头,殷三娘端了端脸色,笑言道:“二哥这话好糊涂,祖母既邀成府女眷赏兰,大伯母那样至孝的人,怎么会违了祖母的命,不相陪呢?”
一言入耳,殷正豪心中更加凌乱不堪,无心停伫在漱玉轩,心不在焉寒暄几句后,匆匆唤来碧草,披了褐色底折枝茶花纹袍服,匆匆离开。
几时见过殷正豪如此狼狈,殷三娘想起坊间听来的童谣“一成娇,二成俏,三成四成倾城貌,停了炊,走了调,薄纱遮不住的风流笑。小五成,嘻嘻闹,搽了胭脂扮娇娇,跌了腿,折了腰,哇哇直要把眼抛。一垄地,十亩苗,杂草丛生怎得了……”芳华之龄相当的,算来只有三四五成家女了,只是不知祖母看准的是苗还是杂草,想象着殷正豪临风而立,玉树丰姿,身边瑟瑟抖动的禾苗或者杂草的画面,殷三娘越性笑跌在软榻上。
随后进来的几个丫鬟不由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