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他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罗约尔是不是认识她?应不应该礼貌地打个招呼?还是她认识罗约尔?这个女人身上裹了好几层黑衣服,一直盖到脚踝。她凌乱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灰白的头发,仿佛一条条裂缝。她露出朦胧的笑容,嘴唇抽搐了一下。
罗约尔的脚步慢了下来,像一只突然中箭的小鹿,虽无生命危险,却足以让他停下来。他不想粗鲁地一直盯着那个女人,但是又没法不看。从远处看,会误以为那是个年轻女人,和朱丽叶差不多大,但是稍微近一点,在赤裸裸的、微微发白的阳光下,就会发现她比朱丽叶大得多,大概已经40出头了。但是她的举止还像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她的皮肤如同纸一样苍白,眼睛有些往里陷。她脸颊瘦削,微微凸起的颧骨上精心涂了点胭脂。她有种病态的美,带着一丝历尽世事的沧桑,如同40年代的电影明星,鼎盛时期早已过去。她的卷曲而凌乱的头发垂在肩膀上,里面还夹杂着几根白发。她的衣服是所有来墓地的人之中最奇怪的:里面那一身微微发亮的黑色紧身衣,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一直垂到脚踝,就像睡袍,紧身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缎子夹克,扣子没系,上面还带着黑色的羽毛装饰。这夹克的扣子是黑色的水晶石做成的,闪闪发光。那女人的脖子上围了一条黑线钩的围巾,轻薄得好像蜘蛛网一样。她光着脚,那双脚又细又长,而且非常白皙。看着这双踩在乱草丛里的脚,罗约尔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她斜倚在经历了风吹日晒的墓碑上,充满期待地看着罗约尔朝她走过来。
黑衣女人(4)
罗约尔意识到那个女人是在等他。她刚才看见罗约尔上山了,她就在这里等着他下来。她已经把剪刀放在了她刚才清理的那个墓碑旁边。
“你好。”那女人的声音很小,有些沙哑,喘着气。
罗约尔的脸红了,嘟囔了一声“你好。”
“我们俩认不认识?”
“我想——我们不认识,夫人。”
“噢,我觉得我们认识。”那女人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热烈的、茶色的光。罗约尔怀疑她是不是喝多了,或是吸食毒品了,又或者她有轻度精神错乱。她伸出有些紧张的右手,把蜘蛛网似的围巾一端贴在右边的胸口上,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暗示里面有一颗跳动着的心脏。罗约尔的膝盖抖了一下。
这种感觉让罗约尔觉得不安。火一样的激动情绪开始让他的大腿根不停颤动,虽然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也明白这太荒谬了。她的年龄已经可以作罗约尔的妈妈了!不知为什么,她看上去的确有些面熟。是阿莉亚这几年在哪个小教堂里认识的朋友?或是波罗的海那里的邻居?或是高中某个朋友的妈妈?或者是他其中一个前女友的妈妈?说不定她下句话就是她和女儿都十分想念罗约尔。罗约尔是个粗心的男孩子,他很少费功夫去记那些他遇见的人的名字,以他孩子气的逻辑来判断:他反正还会再见到他们的,如果以后真的见不到了,那记着他们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呢?而且罗约尔尤其容易忘记上了年纪的那些人的名字。他想不起来他住在大岛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到底叫什么名字,在学校的时候,过了一个夏天,他把许多老师的名字都忘了。
那女人好像明白罗约尔这会儿涣散的思绪类似于青春期的恐慌,她敏捷地走到罗约尔身边,用力握着他的手。她面带微笑,使劲儿拉着罗约尔。她比罗约尔矮几英尺,带着期待的神情抬头望着罗约尔,自然得如同花朵期待向往阳光一样。她轻声耳语:“我肯定认识你。没错。你是他的儿子。噢,这真是个 —— 是个奇迹啊。”女人用她纤细的双手捧着罗约尔的脸庞,大胆地倚在他身上,像个母亲一样轻轻吻着他的嘴。罗约尔完全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他本能地想推开她:这一定是个诡计,一个陷阱,罗约尔从小就被教育对长辈要彬彬有礼,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对他有所企图的女人。他如同扎了根一样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就像卡通片里一个倒霉的角色。那女人就近在咫尺,热情地凝视着他。她的眼睛有些朦胧,带着血丝,在罗约尔看来,这双眼睛却是美丽而深邃的,闪着淡褐色的光。她的皮肤晶莹剔透,绷在精致的脸颊骨上;太阳穴上显出几道淡淡的青筋。她脸上略施脂粉,深红色的嘴唇十分丰盈,罗约尔觉得很漂亮。她的紧身装有些松垮,从她的领口,罗约尔可以看到她苍白得有些吓人的皮肤,还有半露的酥胸。罗约尔感觉到一股冲动袭来,热情而温柔。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非常得高兴,这一切太突然了。
“亲爱的孩子。我就知道是你。过来,来这儿!”
女人笑着拉过他的手。她还在抚摸罗约尔的脸颊,敏捷而轻盈地亲吻着他,就像蛾子掠过他的嘴唇,神秘得难以捉摸。罗约尔不敢伸手搂着她。她继续友善、亲密地抚摸着他,像母亲抚摸着孩子一样,慈祥却又带着几分责备。“快点。啊,快点。”他们就在两座高高的墓碑之间,这个隐蔽的地方或许只有孩子能找到,一座墓碑上立着一个神色凝重的守护天使,翅膀已经退褪色,另一座上挂了一面手巾大小的破国旗。女人抓住罗约尔的胳膊,觉得他脸上警觉的表情很好笑;她的吻和刚才相比更加热烈;她渴望的双唇亲吻着罗约尔,罗约尔张开嘴,碰到了她温润的舌头,像条蛇一样敏捷,挑逗着她的欲望。一个容易兴奋的年轻小伙子这会儿已经欲火高涨了。他六尺两寸的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凝固了,所有的血都涌向大腿根部,像一把巨大的木槌敲击着他。一阵混乱声传入他的耳朵。蜜蜂在头顶嗡嗡作响,墓地另一边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列货运火车驶过:就是那列从波罗的海1703号波纳比家门前飞驰而过的火车,它每次经过,总是震得窗户玻璃不停颤抖,阿莉亚就会苦恼地揉着太阳穴。“亲爱的孩子。你的头发、眼睛简直跟他一样。噢,我以前就知道。”女人踮起脚尖,光着的白皙的双脚颤抖着。罗约尔抓住她,起先有些笨拙,然后逐渐用力。太兴奋了!极度兴奋。就算在梦中,罗约尔也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有勇气解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的宽松上衣,这个姿势像刀刃一样刺穿了他。罗约尔有些迷乱,头晕目眩他弯下腰去亲吻她苍白柔软的乳房,玫瑰花般的浅褐色乳头在他的吮吸下收缩变硬。女人开始呻吟,把罗约尔的头抱在怀里。“我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我今天早上来会碰到你。啊,这是奇迹。你。”他们躺在潮湿的乱草堆里。罗约尔的思想已经没有意识,像一盏灯,突然被关闭了。罗约尔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在她的身体上游走,抓住了她微微发光的连衣裙,她抬起臀部,掀起长裙,然后用力扯下内裤。事实上,她这样的举动深深吸引着罗约尔。他扫了一眼那女人苍白、纤细的大腿,还有她两腿之间的黑色地带。
突然间罗约尔感到害羞,他无法自己脱下裤子。他的双手太大了,笨拙的像钩子。那女人替他拉开了裤链,微笑着悄声说:“亲爱的孩子。亲爱的。”罗约尔感觉耳边的噪音越来越大。他正一步步被拖向尼亚加拉峡谷剧烈翻动的最深处。在“魔鬼洞”下狂热的水中,游船颠簸起伏,女人和孩子们惊恐地喊叫,罗约尔驾驶着船,沿着规定的方向前进,最后终于靠岸。现在,他和这个不知名的女人躺在一起,躺在彼此怀里,享受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亲昵。不能回头。除了向前以外没有其他方向。整个世界仿佛收缩成一块儿墓碑大小的面积,除了前进,这里没有其他方向。罗约尔笨拙地跪在女人面前,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炽热的、瘦长但很结实的身体压着她纤弱的身体。但是那个女人却挑逗地拉着他,喃喃道,快!快点!她的声带听起来好像绷得很紧。罗约尔的膝盖不停颤抖着。他也许只有14岁,由于没有过性经验而紧张失措。这时女人把他拉过来,一边爱抚,一边亲吻着他,好像罗约尔紧张颤抖的身体属于她,她十分熟悉,就像她自己的身体一样。她把罗约尔的###引到她两腿之间的崎岖地带,然后进入,深深进入她那无比柔软的地方;柔软得令罗约尔难以置信;柔软得像酒精点燃的火焰;罗约尔沉醉在这火焰中,差点失控。那女人躺在草丛里,头发有些凌乱,像丝网一样散着脑后。“啊。啊。啊。”她立刻有了快感。很奇怪:罗约尔习惯于做爱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的女孩,或者那些假装亢奋的女孩;但是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性感而且充满渴望,与曾和他做过爱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先是不断加快节奏,然后又慢下来,亲吻他,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背,在罗约尔进入的时候,她轻轻地揉捏着他的###;火一样的感觉淹没了罗约尔,女人苗条而有力的大腿紧紧夹住他,他把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女人体内。女人颤抖着,扭动着,死死抓住他,好像他们同时溺水了一样。
黑衣女人(5)
我爱你。罗约尔紧咬牙关,克制着自己想要大叫的欲望。
清醒过来的时候,罗约尔正平躺在这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女人怀里,他们亲密地拥抱着,好像他们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从高处一起掉下来一样。他们这是在哪儿,现在是几点?罗约尔的脑子一片混乱,对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印象。从小时候起,他睡觉的时候就不够放松,常常突然醒来,头脑一团混乱而且疲惫不堪,想着梦里发生的事情,但只能模模糊糊记得一点。现在,就在波蒂奇路上那座被遗弃的石头建的教堂旁边,就在这个墓地。女人低声在罗约尔耳边喃喃,亲吻着他,抚摸着他,罗约尔静静地躺了几分钟,脑子里一片空白。当他最终想起身要走的时候,女人迅速夹住了他的大腿,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背。她低声说:“不,先别走。我很孤独。我受不了。陪着我吧。不要现在就离开。”她的声音迷乱而沙哑。她开始有节奏地亲吻罗约尔,抚摸着他,揉捏着他;罗约尔就像被巨大的悸动包围,感觉着自己是在母亲子宫里里的婴儿。“别走。不要走。别现在离开我。”终于,罗约尔的下体又硬了起来。
2
一个热衷吹口哨的男孩儿。正是女孩儿所不能信赖的那类男孩儿。
那天。那天是罗约尔生命中漫长的一天。1977年10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和坎德西?麦卡恩结婚的前一天。他爱坎德西,永远都不希望伤害她。
可是:现在罗约尔怎么结婚呢?
他的心因羞愧而怦怦作响。就在罗约尔结婚之前,他已经对妻子不忠了。
就像朱丽叶所说的,在我们波纳比家族的人身上有一种诅咒。从人们说我们名字的方式,你就可以感受的到。
罗约尔晚了一小时20分钟才赶到河边码头。他的船员已经出发,两艘船也离开了。斯图船长对他大发雷霆。罗约尔咕哝着道了句歉。他此时因为黑衣女人而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所以没想着找借口。这犹如面对高中考试的一道问答题,罗约尔头脑一片空白,就像擦过的黑板,不完全干净,但擦过了,变得模糊不清。他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耷拉着眼睛,斯图船长则像个恼怒的父亲在严厉地责备他,又送他去换制服,好赶上上午11点的巡游船。
一整天,罗约尔像个梦游者般地微笑,眨眼,彬彬有礼地当着他的“船长助理罗约尔”。他是魔鬼洞巡游公司雇用的几个领航员中最年轻的一个。女游客们,无论年纪大小,都很喜欢他,连孩子们都叫嚷者要和他合影。他站在被浪花打湿的船的舵盘边上,露出开朗坦率的微笑,成千上万次地让别人照相。游客们总是会问罗约尔大瀑布的水流量是多少,他总好像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说到:“一分钟600万立方英尺,一秒中注满100万个浴盆。”
在魔鬼洞巡游公司给游客领航的工作需要体力、技术、耐心,还需要点“人格魅力”以及一点点雄心,这对于勉强从高中毕业的罗约尔再合适不过了。钱德勒对这个弟弟有点失望,本希望他至少能申请上个像布法罗州立大学这样的地方性大学。但罗约尔喜欢在魔鬼洞巡游公司的这份工作,工作使他忙碌,也不要求想太多。想太多痛苦,想太多也没有用。事实上,阿莉亚鼓励罗约尔住在家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罗约尔,还有他的未婚妻坎德西。直到小夫妇自己能买得起“像样”的地方住为止。
罗约尔匆忙登上游船。在船上他目标明确,权力在握,他是“船长助理罗约尔”。在拥挤的船上,站在舵旁边,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他需要工作,需要承担责任。也许对陌生人负责要比对自己所熟悉和在意的人负责要好的多。游客是一种只关心如何财尽其用,花钱买到最多收获的人。他们贪婪又焦急地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如此特别。他们保持注意力的时间不长,这倒是好事。他们很容易满足高兴,大瀑布又的确雄伟震撼,从不让游客们失望。有些人,不只是老人孩子,为大瀑布的宏伟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这倒是令人兴奋、颇具戏剧性而值得记忆的事。当真有人惊惶失措得到别人安慰时,旁边的人会心满意足,觉得钱花得值了。
不止一次地有人问过他:“你肯定有时也会害怕吧?你有发生过什么事故吗?”罗约尔微笑着做出认真对待这个问题的样子,回答道:
“是,也不是。说是,是因为有时确实害怕。说不是,是因为魔鬼洞巡游船在尼亚加拉峡谷的22年服务中从未丢失过一名乘客。”
这引来大家宽慰的笑声。无论如何,这是真的。
在有专业领航的游船上,没人会受到来自大瀑布的危险。游览的路线是精心设计过的,领航员从不自己变更线路。就像钟表般机械,但又值得信赖。在所有关于大瀑布的庄严与“噩梦”中,危险是众所周知的,也是适于航行的,也成为了一种娱乐形式。当然,它也是生意。
危险是在大瀑布的上面而不是下面。你要是掉进上游的水中,就会被水冲走。
人们多次问过罗约尔,是否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大瀑布自杀。罗约尔会礼貌地笑着回答:“绝对没有,那都是媒体夸大其辞。”任何一位受过指导、从事尼亚加拉大瀑布旅游业的雇员都会这么说。
参加魔鬼洞巡游,你必须换上码头提供的防水衣和防水帽。游客被告知旅途中遇水较多,应确保其手表相机是防水的;一看见水花四溅,游客们就开始大声尖叫躲避,游船就开始倾斜摇晃,上下颠簸,好像在过狂欢节。他们从左边的美州瀑布过去就到了马蹄瀑布,水在秋日阳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片凝神的厚重的绿色,犹如溶化的玻璃。河水倾泻而下,震耳欲聋。罗约尔总爱这样描述那水声:就像成千上万的罐头盒子被源源不断地倾倒下来,从不停息。你会认为到现在罗约尔应该已经对此习惯了。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如此。有时候,他则像个机械工熟练的驾驶着船,每个步骤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有时候,像今天,他就心不在焉。想着那不可能发生的,那不是我。黑衣女人亲吻着他松弛的空幻般的嘴唇。即使当船试图穿过水雾时,脑海中黑衣女人仿佛还在用手臂像蛇一般缠绕着他的脖子。他盯着顺瀑布而下的水流。这密集、威力无比的物质可以数秒击毁任何东西,折断人的脊椎就像折断一根小木棍一样容易。他的脊椎曾像弓箭一样弯曲,当箭射出时,他像一个受伤的动物大声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