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卿收到了这辈子最特殊的礼物。
世上约莫再不会有第二个家伙捧着颗人头献宝一样就怼到别人面前,一边抽搭流鼻涕泡一边恶声恶气大喊大叫、中气十足理直气壮说这是送的聘礼
——她还非要别人嫁给她。
裴玉卿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答应。
但他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那个晚上,他看见少女染着斑驳血点的脸颊、看见她湿亮亮的眼眸,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像一头倔犟又凶蛮的小兽。
当时裴玉卿看着她,心突然像塌去的楼阁坍软。
他明明从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他这一生命途跌宕、经历过数不尽的大起大落,二十七年来,他见过泼天富贵,也辗转流离做过衣不蔽体的荒民,给人家买去做过奴仆童伶、琴师乐师。
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少几分情绪,曾经也许还有过浅浅的忿怒和苦痛,但两次忘情之后,连那一点感情都像快要磨没了。
许多人敬服称赞他高华从容、悲悯仁慈,可他听在耳朵里、便径自轻轻地散去,他心里清楚,他只是淡漠而已。
无论是强烈的渴望、还是怨恨,那些情感他能分辨、能明白,却淡漠到升不起来去纠缠的情绪。
他像一个人,又仿佛不太是一个人。
就像他知道他爱她、可他不能感受到爱,他明明想伸手抱住她,可他的心脏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
他清楚自己在渐渐变作一个怪物。
所以他刻意对她冷淡、他对她疏离,他从没有对她开口说过嫁娶之事,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这样一个过于冷漠的怪物合适成为她真正的夫君,她不是性情柔顺奉三从四德为圭臬的小姑娘、她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所谓举案齐眉就足够的丈夫,她那么猖狂、那么贪婪又骄傲,他知道她需要爱,她需要无数无数炙热到死的爱,才能源源填饱她那难以餍足的胃口。
可他已经给不了她爱。
他给不了她爱、却答应要娶她,他在把小龙引。诱进人间的死水里陷困,这对她不公平、也极其不负责。
他不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答应。
他不该心软、不该一时头昏脑热、不该答应。
他会害了她。
婚事大张旗鼓地筹备着,到处张灯结彩、沸腾喧闹。
裴玉卿站在书房窗前,看见黄大监喜气洋洋叫指着宫人往屋檐下挂大红色的灯笼。
他站在那儿,看了那灯笼看了一天。
在少女再跑来找他的时候,他终于不愿意再瞒下去,他把这些话说出来,都告诉她。
少女趴在他膝头,正在像往常一样想把梳子递给他,她的头发已经散开,墨绸一样泼散落满他的腿。
听见这些话,她递梳子来的手顿在那里,抬头看他。
她脸上没有怒火,只有照如往常一种娇蛮的爱答不理与翘气,自从那天把人头聘礼送给他他也答应了求婚后,少女就一直是这种样子,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像懒洋洋的大猫、甩着尾巴,让人琢磨不透她真正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