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九年,妖物围城。
许多年后,史书上轻描淡写地记了一笔,于义阳城的人来说,那天铺天盖地而来的妖潮,却是灭顶的灾难。
起先,是藏匿在暗巷阴沟的老鼠发了狂,赤着一对红通通的眼珠子在大街小巷里乱窜,逢人就咬。
后来,家里养的猫狗都发了疯,生出獠牙、长出利爪,仍旧是见人就咬,就连关在栏里的牲畜也躁狂起来,冲着撞着要出来。
城里的凡民百姓,猝不及防之下多有受袭,有人被猫爪挠得血流满面,有人叫犬牙撕下了大块血肉,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也是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奔走,各处人心惶惶,无人注意到,天空中不知何时绝了飞鸟的踪迹,一股难以察觉的死寂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一条疯狗咬着一个襁褓破开柴门冲到街上,背后一个妇人哭着喊着、跌跌撞撞地追出来,幸而叫行人看见,抄起棍棒避开襁褓一顿乱打,好歹把那无辜的孩儿救了下来。
那挨近北城门的老庙,却有一个断了双腿只靠手掌移动乞食的老丐,因无人顾及,生生叫发狂的老鼠咬死了,一身血肉都被啃得七零八落。
“咄!”
清叱乍然响起,一道流光从远处奔来,眨眼便落在老庙,只那么一绕,聚在老丐身上大啖血肉的老鼠便齐齐毙命。
流光淡去,从中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清丽女子身影,见了老丐惨状,低低喧了一声道号,掐了个法诀,又将手中拂尘一扫,那一堆老鼠尸身便化作黑灰,被一阵微风卷得不见踪影。
白衣女子抬眼一望,度量着方位,掐算着时候,静待了半柱香光景,忽然连连挥袖,便有八块玉牌飞出,化作八道流光,渐次没入老庙前数丈方圆的土地中,占据八个方位,锁成一个阵法。一个呼吸后,八块玉牌乍然爆出一阵耀眼光华,只是强弱不一,略有分别。
白衣女子绕着阵法疾步而行,口中念诵不绝,手中拂尘连连轻挥,一一将法诀打入阵中,片刻后,她再一抖拂尘,口中疾喝一声:“去!”
最后一块玉牌电射而出,眨眼便没入正中阵眼,八道光华霎时集于一体,直冲霄汉。
与此同时,彼处另有七道光华冲天而起,与此间遥相呼应。几息过后,八道光华渐渐收束,被法诀导引着,集于城中最高的望仙楼。再过了片刻,一道无形的波动自望仙楼扩涌而出,眨眼便将数条街道笼罩在内,渐而蔓延向义阳城四方。
其所过之处,如春风化雨,拔去浸染在动物体内的妖邪之气,发狂的猫狗蛇鼠忽然一顿,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僵立不动。
倏尔——
“喵呜!”被棍棒扫中的猫咪惨叫一声,哧溜一下蹿上墙头,又三蹿两蹿上了房顶,才惊魂甫定地回头望着下方怒气勃发的人类。
没有上房之能的狗只能夹着尾巴,缩在墙角汪呜哀鸣。有人注意到它们的獠牙利爪渐渐化去,再一听那泣血的哀鸣,顿时有些不忍心,拦住还要再打的人:“不打了不打了……”
——
左家。
左家嫂子怀有身孕,刚刚受了惊吓,这时候便在屋里小憩。
拎着几只红眼睛死鼠的阿深经过院中,见亓官呆呆站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远处的城楼看,不由得有些奇怪。
“七官儿,你在看什么?”
亓官没有转头看他:“阵法成了。”
“什么?”阿深没有听明白,“什么成了?”
亓官没有回答,只一径盯着城楼方向,许久,久到阿深深埋了死鼠回来,他仍旧在看,连脚步都没挪动半分。
“……别是魔怔了?”阿深嘀咕着,走过去正要伸手探他的额头,忽然却听到一声没头没脑的:“来了。”
阿深:“嗯?”
亓官转过头,睁大眼睛,重复了一遍:“它们来了。”
“它们来了。”望仙楼里,也有人说了同样一句话。这人是个中年模样,手里端着一副玉笏,颌下一缕长须,颇有清逸之气,此时他遥遥望着天边隐约的一丝黑线,脸色十分凝重。
扑啦啦!
这是飞鸟振翅的声音,平素并不引人注意,但当成千上万只飞鸟一齐拍打翅膀,这轻快的声响就聚成了轰轰的雷鸣,从远远的天边滚来。
有人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抬头一望,就见天际一线乌云,仿佛被疾风吹着卷着,很快弥散蔓延至半个天空,须臾就来到城外。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看清楚,那“乌云”分明就是罕所未见的鸟潮,眨眼便铺天盖地地遮蔽了整个天空。
这么多鸟是从哪里来的?
百姓们迷惑不解,纷纷仰头望着天空万鸟压境的奇景,丝毫没有察觉灾难已在眼前。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