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转眼一年又是尾声。
寒假回到家,秦昭昭发现隔壁周大妈家房门紧锁,居然没有人在家。奇怪,每年春节不是周家最热闹的时候吗?
秦妈妈告诉她,周大妈老两口今年春节去广州过年。他们三个儿女都在广东打工,年年春节回家车费又贵又挤得半死,今年小锋他们仨一合计,干脆让父母过去广州过年,因为年节期间南下的火车一点都不挤。小丹和戴军结婚后在广州跟同事合租了一套房,同事是要回家过年的,他们的房间就可以先借住着,爸妈兄弟反正都是自己人,挤一挤也没关系。广州那样的大城市,周大妈和周伯伯都还没去过,也乐得去开开眼界,兴高采烈地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那大妈大爷会在广州住多久哇?”
“过完年就会接了小丹一起回来,你小丹姐姐已经怀了六个月的小毛毛,要回家待产。”
秦昭昭瞪圆眼睛:“小丹姐姐就有小毛毛了?”
“前年五一就结婚了,现在也该有小毛毛了。你李伯伯的大儿子李剑一家今年从北京回来过春节,他们的女儿妞妞都会说话了。时间真是快呀,当年一个个还没桌子高的小伢子小妹子现在都开始做爸爸妈妈了,我们这些人不服老都不行啊!”秦妈妈很有感慨。
老——秦昭昭忙仔细打量母亲。的确,不知不觉间,母亲的头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黑亮,岁月的风霜已染白了她的丝丝鬓发,眼角的皱纹也密如菊花复瓣。
垂垂老矣——她不由自主就想起这个词。垂垂,是渐渐的意思。分钟秒钟每天一格格地走,走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从红颜如玉走到白发如霜。
邻里间见面,李剑让女儿妞妞管秦昭昭叫阿姨。“阿姨”这个称呼让秦昭昭怔仲了一下。小时候,她是李剑周小丹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眼中的昭昭妹妹;上学后,她成了小弟弟小妹妹嘴里的昭昭姐姐;而现在,她升级成了昭昭阿姨。童年时曾觉得长大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可不知不觉间,她就悄悄长大了。
月亮出来了,一弯银白的月牙儿站在树梢。月亮还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月亮,但月亮下的人事已然代谢。一代人无可奈何地老去,一代人风华正茂地成长,一代人呱呱落地地诞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生命就是如此周而复始的轮回。
李伯伯的大儿子李剑当初作为长机厂第一个考上北京的大学生,很替李家扬眉吐气。他毕业时大学生的工作还由国家分配,进了北京一家大型国企,让他爸妈乐得合不拢嘴。虽然九十年代中后期国企开始不景气,他工作的单位也受到影响,好在他年轻又有学历,转投去了一家外资企业,拿的薪水倒比在国企还高些。饶是如此,在北京整整打拼了十年他却一直还是租房住。买房的念头不是没有,但工资上涨的幅度永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李剑去了北京读书工作后就难得再回家过一次年。工作忙、路太远、火车票不好卖,孩子太小……各方面的因素都有。今年一家三口都回来过年可是大事,李伯伯两口子简直把大儿子一家当成贵宾接待,弄得跟公婆同住的小儿媳脸色很不好看。
年一过,大年初三李剑一家就回北京了,早些走票好买车也不那么挤。他们走了没几天,李家就爆发一阵大吵。起因是李氏夫妇偷偷给大儿子五万块回北京买房的事被小儿媳知道了,怒冲冲地指责公婆偏心。她吵闹的嗓门大得像打雷,引得前后左右的邻人都探头探脑来看。
李伯伯的小儿子李兵是个老实人,低声下气劝他媳妇别闹了,却被她一把推出老远。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哥一家在北京小日子过得多舒坦啊!两个老的扔在家里让我们管,他们一年到头就是过年寄一两千块回来,现在一两千块能管什么用啊,他们也好意思。”
“玉兰,你别这样,我哥他在北京过活也不容易。那大城市的消费水准可比咱们小地方要高得多。爸妈都有退休工资,也不靠我和哥养活,寄钱也就是一个心意。”
“我呸!就算你爸妈有退休工资,不指望他们寄钱养活,但作为儿女他们尽过什么职责呀!这些年你爸妈可都是我们在照应,他们从没管过倒还有脸皮回来刮地皮。偏你那老糊涂的爸妈,我们一起住着照应了他们那么久没给过我们一分钱,到头来却给了老大一家五万。”
“这不是我哥要买房嘛!他说北京的房价越来越高,再不买就更买不起了。不只是哥跟爸妈张了嘴,嫂子还找她娘家要了三万呢。否则他们的积蓄不够首付款。”
“哈,哈哈,”玉兰冷笑,“买不起房就别买呀。我说今年他们一家怎么不远万里巴巴地跑回家过年,敢情是要钱来了。你哥他们两口子以前在我面前多傲气呀,摆一付名牌大学毕业生的谱,嫌我书读得少没文化,跟我说话都不带正眼瞧人的。他们倒是有文化,怎么文化得回来榨父母的棺材本?有本事自己挣去。对了,那时你哥考上大学后不是说他会在北京努力发展,将来混好了就接父母过去享福嘛!父母享着他啥福了?到头来供他读完书不算还得掏钱帮他买房,他也好意思开这个口,我要是他我早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这场吵闹终结了李家春节期的喜庆气氛,玉兰大闹一场后收拾东西气咻咻回了娘家。并甩下话说年后她也准备去市里买套房子,长机这个乡下地方她早受够了。希望公婆一碗水端平,既然能为大儿子的房子问题贡献五万块,那么她这儿也不能少一分。否则就你不仁我不义,往后别怨她不管他们。
李伯伯两口子为此愁眉深锁,他们哪里还拿得出五万块钱呀!当了半辈子工人才从牙缝里省下了那么一点积蓄,想着大儿子有急用就义不容辞地给了。其中确实也有偏心的成分,毕竟大儿子一直是他们李家的骄傲。对小儿子是考虑得不多,小儿媳一发作,他们也实在无言以对。
一家子骨肉至亲,原本是难得聚了一个团圆年,谁知年后竟会闹得家不成家。到底是谁的错呢?秦昭昭起初觉得玉兰太不应该了,李伯伯他们自己的钱他们拥有全部支配权,想给谁就给谁,她有什么可闹的?闹得这个家都要散了。
女儿单纯的想法秦妈妈不由好笑:“你不懂事,知道什么呀!玉兰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两个老的一碗水没端平,就知道偏向北京的大儿子。换了你也得生气。”
“我才不生气呢,不给我就算了。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痛,如果你还有一个姐姐或妹妹,我和你爸都更喜欢她,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着给她不给你,你心里头能舒坦?”
这么换位思考一下,秦昭昭倒也有些理解玉兰的感受了,于是又开始觉得李剑两口子不对。
“李剑哥哥也在北京工作那么久了,怎么连买套房的首付都没存下来?还要回家找爸妈要钱,他们俩口子过日子一定很大手大脚。”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呀!李剑在北京也就一个工薪族,过日子还能大手大脚。他女儿今年准备送幼儿园,听说一个月的托儿费最少也得七八百,我们这的托儿所最便宜的才一百块。你说这大城市的生活成本多高。”
虽然在上海读大学的秦昭昭课余也常去打工赚钱,但她吃住都在学校,花钱的地方很少,所以对于大城市的生活成本了解并不多。听妈妈这么一说才知道北京居大不易。纵然李剑俩口子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在家乡人眼中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却只光鲜在表面,他们混在北京其实很不容易。
如此说来,只能怪李伯伯两口子一碗水没端平了。但李伯伯他们又何其无辜?家里好不容易飞出一只金凤凰,飞去天子脚下的北京城落了地,却迟迟生不了根。在那座大城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才算是有了根。他们做父母的都送了儿子九十九程了,总不能最后一程不送了吧?
说来说去,这件事竟说不好到底是谁的错。秦昭昭觉得李家的人都有他们的难处,没有谁是存了心想让这个家散掉的坏人。如果实在要怪,只能怪一个“钱”字,都是钱闹的。
谭晓燕今年好不容易买到了火车票回家过年,是买的黄牛票。所谓的“手续费”竟比票价还贵二十块,翻了一倍都不止,让人哭笑不得。但她还是咬牙买了,只要能回家就行。
春节前夕的广州火车站一派兵荒马乱,仿佛战争时期的难民营。谭晓燕事先估计到了车站人山人海的场面,担心到时挤不上车,特意请了公司的两个男同事帮忙送她。果然,火车每节车厢进口处都挤得水泼不进,人人都想抢先上车,也不知抢这个先干吗?她好不容易才被两个同事推上了车,找到座位坐下后,过道上有个年轻姑娘焦急之极地挤过来找乘务员,说她的钱包刚才挤上车后不见了,里面有两千块钱还有身份证,能不能帮忙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