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吃吃喝喝看风景,晃悠到忻河站刚过上午九点。
忻河是个小城市,每年回来都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与容江市的繁华不可同日而语。
夏云则在站台上活动了几下手脚,鼻头耸动,闻到一股暖烘烘的甜香。
陆远非给他买了烤红薯和炒栗子,让他趁热吃。
俩人在站前广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墓园。
冬天的墓园更加萧条,柏树森森,小径旁积着残雪,石碑林立,默默地看着两个突兀的访客。
门口开着个卖祭品的小店,虽然现在不允许烧祭,香烛纸蜡什么的卖不出去,卖花倒是还能维持生计。
纸花绢花塑料花应有尽有,还有成套的酒食鲜果,小碟子小碗装一篮,既方便又简单。
讲究一点的会选温房里养出来的鲜花,扎成一束束装在泡沫盒里。
夏云则鼻子灵,一进门就闻到花香味,然后这个买火车上零食都嫌浪费钱的家伙,硬是挑了一束比纸花贵十来倍的白菊花。
陆远非就不明白这冷风一吹就要凋零的玩意凭什么比永久保持美丽的塑料花贵那么多,不过他从不计较这个,能哄小教练高兴,这钱就花得值。
老板一见冤大头来了,又拿出一张天地银行发行的冥界黑卡,吹得天花乱坠,情真意切,好像不给祖宗送一张就枉为孝子贤孙。
“现在纸钱元宝都不让烧了,再说先人出门带那么多现金也不方便,对不对?”老板打开盒盖让他们看成份表,“这卡片,糯米纸做的,融到酒里浇下去就行,不用烧不用燎,纯天然绿然无污染,无限额度,先人购物拿出来一刷也倍儿有面子,对不对?”
夏云则被他绕晕了,感叹高手在民间,这推销能力拉到煌世,库存的卡都不够他一天卖的。
他上辈子被当成女孩儿养大,虽然裙子一掀是个带把的,但是被束缚久了,潜移默化,脑袋里多少有些三从四德的封建余毒,总想在“婆家”面前表现得尽善尽美,讨人喜欢。
呃……现在这个情况,大概要换成“讨鬼喜欢”。
陆远非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认为人死万事空,什么“泉下有知”“轮回转世”都是扯淡,祭扫不过是寄托生者的怀念和哀思罢了,至于烧冬衣烧纸钱,在他看来都是智商税。
结果现在他掏智商税掏得心甘情愿,好像被小教练理所当然的态度影响了,甚至多年来坚信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也有点动摇。
他们拎着一堆东西往里走,石径空旷,脚步声隐约有回音,空气湿冷而凝滞,仿佛风都停止了。
在这种肃穆的氛围下,陆远非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才自在,他扭头问身边人:“你真相信人死之有还有灵魂?”
夏云则郑而重之地捧着花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有。”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个借尸还魂的空降兵?
陆远非还是不信,不过此时此景触目伤情,他还没情商低到当场给小教练摆事实讲道理。
陆家父母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嵌着黑白合照,还是他当年从结婚证上翻拍的,照片上的人并肩微笑,时光永远定格在美好的青春年华。
陆远非闭了闭眼睛,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那应该是他们生前的样子吧?
总不该像那两具烧焦的尸骸一样残缺破败。
他试着回想他父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
两个人总是忙忙碌碌,白手起家,带着十几个工人弄起一座小厂子,既要应付监管又要开拓市场,赚一点钱又投入进去,辛苦又充实,几次甩手抱怨累得要秃头,不如卖了厂子早点享清福,结果吵吵闹闹的,反而越做越好。
儿子疏于管教却始终没长歪,从小就独立,自律性极佳,就是脾气不太好,是个脑力体力都充裕,耐心却一点没有的暴躁小青年。
当时他父母还觉得肯定是成长过程中缺少关爱导致他整天跟吃了炸药一样,也乐观地认为忙完这一阵子多陪陪他,他就一定能克服这些青春叛逆期的小问题。
可惜他们没有忙完这阵子,就带着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永远离开了他。
没看到他从一个火药桶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大概也是很遗憾的吧。
从这个角度来讲,陆远非倒希望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可是转而一想,死了还要看到人间那么多糟心事,这灵魂也不如归去。
夏云则将鲜花放到墓碑前,摆开酒食,把冥界黑卡浸入酒液中慢慢融化。
平时在家连碗都不爱洗的甩手掌柜,难得忙前忙后地亲自干活。
陆远非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觉得这场景要是放到电视剧里,他应该对着墓碑热泪盈眶,告诉父母他找了个全天下最贤惠的男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