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烫烙铁烧融了皮肤,贺兰砜耳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听见靳岄的惨叫。他此时胸口与腿上的伤都在发疼,身体又冷又热,连站立都难以维持,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猛力推开大巫。
控制靳岄的两个人松了手,靳岄一下倒在他怀中。贺兰砜想抱着他,靳岄却喘着气,把他狠狠一推。
大巫并手行礼,朝哲翁和阿瓦鞠躬。贺兰砜被推倒在地上,浑身都疼。靳岄颤抖着将双臂伸平,跪趴在地上,朝哲翁深深俯首。
“嗯?”哲翁问,“你说什么?”
“谢天君赐印。”靳岄的声音接续不上,说一个字便停一停,他需要深深呼吸,才能控制手臂的战抖与疼痛。左腕上方三寸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烙印,看不清印迹图案,火烙烫开皮肤,他闻到自己身上有烧焦的气味。
哲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巫随他而去。阿瓦摒退了众人,长盈宫中只有他与王妃,贺兰砜与靳岄。
王妃在贺兰砜手中塞了伤药,安排车马,悄悄送两人回去。靳岄向她鞠躬致谢,年轻的王妃低声叮嘱他回去后不要碰水,尽快敷药。
长盈宫中燃烧着火烛,但宫外的天已经大亮了,撒着飘飘扬扬的雪粒。王妃回到宫内,看见阿瓦坐在地毯上,摇头晃脑,不知嘀咕什么。她走近了,才听见他在哼歌。
“去躺着吧。”她恨不能立刻把他拉起来,“阿爸怎么能在长盈宫做那样的事情,血的味道和焦味我都不喜欢。”
“他发怒了,因为北戎没有靳岄这样的人,也因为靳岄居然敢拒绝他。方才大巫若是出手再迟一分,大瑀人和贺兰家全都得死。”阿瓦拉着她坐在身边,靠在她身上,缓过劲儿地舒了一口气,“你我相识多年,发生过什么让你此生难忘的事情么?”
“当然有,怎么了?”
“当日余温,此生难忘……”阿瓦回忆着贺兰砜不愿下手的样子,低声笑道,“人有了真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长盈宫前一众忠臣虔奴纷纷四散。载着贺兰砜和靳岄的马车离开王城。两个细瘦人影原本藏在长盈宫角落,此时也在雪雾掩盖中悄悄离去。云洲王妃备的马车上还有干净布带,靳岄冒着冷汗,自己给烧伤的地方撒上药粉,咬着布带系紧。
他单手难以操作,看了眼面前的贺兰砜。贺兰砜忙帮他绑紧,有些讷讷:“我以为你生气,不让我碰你。”
“你那时不该扶我。”靳岄背靠车壁,想起一行人热热闹闹赶路前往北都的时候,“天君动怒了,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贺兰砜回答,“但不能不扶。”
“你怎么能扶驰望原的一头牲畜?”靳岄冷笑,将伤手藏在袍袖里。
车内一时无话,贺兰砜小心伸展双腿。靳岄不知是冷还是疼,脸色苍白。他拍拍自己没受伤那条腿:“我身上暖,你靠过来。”
靳岄靠在他身边,一会儿才说:“发热了?”
“嗯。”
“……你到底来干什么?”靳岄心头烦躁,气得狠咬后槽牙,“你能做得了什么!”
“我有云洲王的信物,只要撒个小谎就能进王城。我进了王城,至少可以找到你,把你救出来。”
“……如果你进不来呢?如果你进来了也救不了我呢?”靳岄大吼,“你怎么能这么莽撞!做事情之前为什么不能再仔细思量!”
“来不及了。”贺兰砜看着他,“能救你就行,我没时间考虑第二种可能。”
“……你是傻子吧。”靳岄扭头不想再说。
贺兰砜从怀中取出狼镝,小声说:“你看,我有狼镝了。”
他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靳岄。狼镝箭身乌黑,只有白色箭羽上一片黑红,搓也搓不掉。靳岄拿起箭矢左右察看,这是使用过的狼镝,箭尖曾扎入石头。但它毫无损伤,菱形箭头锐利光滑,看不到一丝瑕疵。
他不禁想起靳明照视若珍宝的那支高辛箭。
靳明照虽然视若珍宝,可他在家时间不多。靳岄姐弟俩在家里胡闹,常常拿着高辛箭胡乱比划,后来靳岄跟师父学习骑射,有一回便在家里用高辛箭帮母亲射果子。被母亲责备后,他洗净高辛箭悄悄放好,那时候便发现这箭异常坚硬,无论刺入多少木头泥土,箭身与箭尖都毫无损耗,清水洗净,又是从未用过的一支箭。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云洲王给我了。”
靳岄挑开小窗的布帘,光线随细雪涌入车中。他细细抚摸狼镝,神情专注。贺兰砜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初见靳岄时,他坐在马车里看雪的样子。
“靳岄,”贺兰砜迫切地想和他说一件事,“我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