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这一席话掷地有声,片刻沉寂后,堂院内一声哄然,那些心死半截的年轻人又活泛起来,一脸亢奋地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被孙策在如此场合公然拒绝,还夹杂着些许羞辱之意,大乔气得小脸儿通红。小乔见大乔执筷的纤纤玉手微微颤抖,担忧不已,低声问道:“这登徒子说话真是难听……姐姐没事吧?”
大乔明白,现下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她身上,父亲没有儿子,她身为长女,无论如何不能令人看低。大乔深吸口气,极快稳住了情绪,小脸儿虽仍煞白,嘴角却泛起了一丝笑意,低声道:“这登徒子还算识相,知道配不起我,否则岂非要耽误我一辈子。”
那一席话方说出口,孙策便有些懊悔。不知为何,见她姗姗来迟,略施薄黛,巧笑嫣然的样子,孙策心里莫名不痛快。可伤到她那一瞬,她眼底的尴尬与无助反倒令他愈发难受。孙策望着盏中酒,满心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孙尚香的反应可要比孙策激烈上百倍,她挥舞着小拳低声喊道:“兄长是不是疯了!这样的大美人竟然不要!”
孙尚香这话声音不大,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乔蕤虽解了围,却不免难堪,他起身举盏而笑:“伯符与莹儿倒是十分相像,自己有主意,并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以操心呐。伯符,此一杯酒,老夫敬大将军与你。”
孙策仍在发怔,周瑜在后低声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举盏与乔蕤对饮。
袁术看看乔蕤,再看看孙策,轻笑起来:“罢了罢了,孩子们大了心思就多,做长辈的往往难以揣度……话说回来,孤有个小女儿,天资聪颖,模样也不错,与仲谋年纪相若,不妨说与仲谋为妻罢,嫂夫人以为如何?”
孙权本好端端呷酒,未想这火竟会烧到自己身上,呛咳两声,十分窘迫。孙策暗想,方才袁术为他与大乔保媒只怕是虚晃一枪,毕竟再心腹的大将,也不若自己的儿女保险。在人屋檐下,不好三番四次回绝,孙策偏头向孙权递了个眼色,孙权虽百般不情愿,却也只好随吴夫人一道站起身。
吴夫人手中佛珠不停,慢慢道:“多谢大将军抬爱,犬子不成器,实在高攀了。明年春日定请身份合宜之人,为两个孩子配一配八字。”
到底还是吴夫人有成算,孙权随之向袁术敬酒:“多谢大将军赏识。”
孙尚香小小年纪不懂弄权,此时气鼓鼓地扁着嘴,心中暗想:这袁术长得不好看,他的女儿能好看吗?眼见长兄不要大乔那绝色美人,袁术就趁机塞了自己的女儿给她做二嫂嫂,真是气煞人了!
袁术得偿所愿,开怀不已:“从此便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大家开怀畅饮,一醉方休才好!”
看着袁术这般礼贤下士,简直要忘了他攻城略地剽掠百姓之种种,周瑜只觉如鲠在喉,低声对吕蒙道:“我去更衣”,而后起身离开了席位。
那用饭时怕脏衣物将袖笼细细折叠的动作,除了周瑜不会有旁人。小乔猛然起身向外追去,大乔赶忙拦道:“婉儿你去哪?”可小乔分毫不曾理会,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春夜极凉,一弯明湖倒映一轮白月,湖畔一座飞檐小亭,周瑜立在亭中,痴痴望着月影发怔。今日他与孙策合谋破了祖郎,本以为可以顺利领兵而还,却被袁术拖延至此,又是攀亲又是叙旧,眼看是不会将孙坚的队伍老实交出。若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孙策成为袁术手中的利剑,只怕孙策的结局不会好过孙坚。想到这里,周瑜长叹连短叹,眉头紧蹙了起来。
“那个,铁头”,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周瑜一怔,却未反应过来那是在唤自己。他回过身去,澄明月色下,孙尚香轻轻跑上前来,步摇上的红穗子一甩一甩,十足可爱。
周瑜赶忙拱手一礼:“在下乌洛兰……”
孙尚香咯咯一笑,踮着脚攀上周瑜的手臂,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是公瑾哥哥吧?”
周瑜一怔,他与孙策自*好,孙权亦与他情同兄弟,唯有这孙尚香,年纪太小,与他交往不深。不曾想他如此装扮,又刻意变声,竟还是被这小丫头一眼认了出来。
见周瑜许久不答话,孙尚香不由有些心急,语气急迫,语调却依然低软:“公瑾哥哥放心,尚香晓得厉害轻重。方才我来这一路用心观察了,四周都没有人……”
也是了,今夜袁术大宴,帐下众人恨不能出尽百宝讨好,自是不会注意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门客。想到这里,周瑜软了眉眼,将大手放在孙尚香的小脑袋上,宠溺笑道:“尚香已经长这么高了。”
正当此时,寻觅四处的小乔终于来到湖边,抬眼一瞬乍然望见亭中两人,只见周瑜不再假装佝偻,风姿俊逸地立在月影里,亲昵地摸着孙尚香的脑袋。看到这一幕,小乔连连退后几步,快步逃开了此处。
可人逃开了,心却无法释怀:她风寒卧榻时,他悉心照拂,一整夜守在门外。她怕伤口剧痛耽误赶路,偷食麻沸散时,他生气地将药倒掉,却私下与孙策商量放慢行程。偏生她就是这么不争气,看似倔强要强,却从未被人如此宠爱过,就这样以为自己至少在他心里略有分量,谁承想只是被他提防。
他对她扯谎称不会来此地,却能毫无保留地将身份暴露给孙尚香,难道她与旁人一样,在他眼里不过是袁术的帐下走犬吗?
小乔越跑越远,与觥筹交错的众人南辕北辙。回廊尽头一片黑压,小乔脚步不停,直到砰的一声猛然撞倒,她只觉头晕眼花,不知是伤得痛还是痛得伤,一行泪夺眶而出。正当她挣扎欲起时,忽闻一悦耳男声传来:“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