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莫荣新兴冲冲地走进帐门,跪下打千:“禀大帅:小人奉命到陆岸侦察敌情,特来禀报!”
“起来吧,”苏元春递过黄文探送来的地图,“你看看,你侦察到的情况和这份地图有什么出入?”
莫荣新读过几年私塾,识得些字,他认真看着地图:“……嗯,一点不差。对了,小人还发现,陆南河里那五艘番鬼炮艇,每天傍晚回下游三江口停泊,第二天早上才开回陆岸。小人认为,攻打陆岸的最好时机是清晨,趁夜渡河可以避开番鬼炮艇的锋芒。番鬼的炮台工事还没有建好,应该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只要准备充分,进攻的时候越早越好。”
“好,你立了头功,从现在起你就是中营右哨帮哨了,以后就由你负责率队到敌后侦察。”初见莫荣新的时候,苏元春颇有好感,将他调到中营,又给了深入敌后侦察敌情的立功机会。莫荣新没有辜负他的苦心,圆满完成了任务。
第十四章 君命有所不受
莫荣新当了十来年兵毫无长进,今天从棚长提为中营帮哨,象是天上掉下金元宝,受宠若惊地跪下谢恩:“谢大帅恩典,大帅的大恩大德,小人今生难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
“好了,下去吧。记着,给老子好好干!”苏元春刻意掩饰内心的激情,在心中想象着出关后第一场战斗的激烈场景,他默默沉思了一阵,对董乔说,“通知陈嘉和元瑞马上来一趟。”出关以后,华小榄率大部分文案师爷留在关后幕府,负责沟通前后方信息,筹办粮草襄助营务,苏元春身边只带着几位随身幕僚。
董乔答应着出去了,苏元春收回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上。经历过黄飘惨败,他养成了深思熟虑的好习惯。人们说他是“福将”,他并无异议,他确实多次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机遇,这就是命运。然而命由天定,事在人为,难道说死在黄飘的一万多名官兵,都是命里注定在那一天遇上噩运?那只是谋事不周酿成的悲剧,主帅无谋害苦三军,血的教训啊!
魁仔轻轻走进帅帐:“大帅,晚饭准备好了。”
“不急,陈总镇他们要来,叫伙房多炒几碟小菜。”苏元春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陈嘉他们该到了吧?
陈嘉字庆余,祖籍福建诏安,六岁时随父母逃荒到广西,落户荔浦县马岭村,十七岁投身湘军。陈嘉武艺高强,作战悍勇,当年清军攻陷莲塘时率一哨人马作为先锋杀入大寨,身为亲兵头领的苏元春为掩护中炮重伤的张高友撤退,主动断后与陈嘉拼杀,险成刀下之鬼,幸有苏元瑞率众援手才得脱身。
张高友阵亡后,苏元春率部接受招安,当时陈嘉已经当了把总,如果不是天国之乱平息后裁军遣散,他的官职应该不在苏元春之下。同治七年,席宝田命苏元春回桂北募兵入黔,苏元春知陈嘉悍勇无敌,请他出山。陈嘉果然不负厚望,生擒了苗军首领张秀眉、杨大六等人,四年内连升六级,从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将,直至总兵,获得朝廷赏给的讷恩登额巴图鲁勇号。苏元春也因功获得一品封典,赐法什尚阿巴图鲁勇号,赏云骑尉世职,加提督衔并赏穿黄马褂。
中营哨官苏元璧悄悄走进,迟疑地问:“大帅,要打大仗是吗?”
苏元璧是苏元春的堂弟、苏元瑞的胞弟,在他心目中,苏元春是完美无缺的人生偶像。他还在吃奶的时候,这位堂兄已经屡建奇功,而自己从军几年来寸功未立,靠几位哥哥凑钱捐了报效才当上千总,让兄长们象母鸡保护小鸡般护在翅膀下面。他做梦也在期盼,有朝一日能象大哥元璋、二哥元春和胞兄元瑞那样,靠自己的真打实拼搏取一身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苏元春看着地图,头也不回地答道:“明天早上打陆岸。”
苏元璧鼓足勇气,红着脸说:“大帅,我想到营哨里去。”
“为什么?哥哥对你不好?”苏元春诧异地看他一眼。人们都说,元璧无论长相还是言行举止都有自己少时的影子,他很想象张高友悉心教诲自己一样,把他带成同自己一样的人。
“在中营没有杀敌机会,”苏元璧央求道,“小弟从军以后寸功未立,这个千总还是花钱买来的,见人矮三分……哥,让小弟去吧,打完这一仗,小弟还回中营伺候哥哥。”
苏元春想想也是道理:“好吧,等会我同你元瑞哥商量再说。”
苏元璧喜出望外:“谢谢哥哥!”
陈嘉和苏元瑞匆匆走入,苏元春道:“刚得到越南义军的情报,我想趁着番鬼立足未稳,十营兵马同时出动,明日清晨向陆南河两岸的炮台兵营发动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陆岸?琴帅不是说过……”苏元瑞有点意外。出师前潘鼎新一再交代:法国正与朝廷谈判,这次出兵主要是以静待动阻击敌人,遏止法军北犯,等待谈判结果;法军船坚炮利、兵精将强,敌我双方都在虎视眈眈地等着瞅准对方的弱点下手,一定要谨慎从事,万万不可轻启战端。
“这是出关第一仗,必须打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苏元春果断地挥了一下手。他知道这是李鸿章的意思,但他已经瞅准了法军的弱点,面临强敌畏手畏脚,有取胜的把握却不主动出击,这不是他的风格。
苏元璧见还没有提及自己的事,着急地提醒道:“哥……”
苏元春问:“元璧要求到营哨里去,你们看怎么样?”
苏元瑞看胞弟一眼:“年轻人谁不想建功立业?给他个机会吧。”
“好吧,等会你们把他带上,在你们身边,我也放心,”苏元春摊开地图,“你们看,这里是陆岸城……”
第十五章 迷失的传令兵
陆南河北岸山头,一阵突然炸响的炮火闪照着泛白的天际。几只不知在哪枝树梢过夜的晨鸟被炮声震醒,扑腾腾飞向远处,留下一路惊惶的鸣叫声。
战争时期的战士,投军三天就可以自称老兵,不象和平时期当了两三年兵还被人叫作新兵蛋子。毅新军提标前营传令兵德仔根据无师自通臆想得来的战场经验,从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中判断弹着点不是很近。他没有卧倒隐蔽,机警地藏身在山脚下浓密的稔果树丛后面,细心观察四周的动静。
炮火不很猛烈,弹着点也不算准,说明这是清军的炮火。整个毅新军只有十来门生铁铸造的土炮,炮弹也配得不多,需要节省着用。番鬼的开花洋炮绝对不是这种德行,那家伙响起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声音大,威力猛,整座山头都震得悚悚发抖,生怕人家不晓得他们番鬼的开花大炮厉害似的。
德仔借着爆炸的闪光,看到山上山下不时有些身穿白衣白裤的法国兵来回跑动,心中暗暗叫苦:“见鬼!老子说怎么找不着路,原来是跑到番鬼窝里来了!”
老庙祝仙逝后,德仔按照他的临终嘱咐,到凭祥街头的征兵站报名当了兵,分到毅新军提标前营,管带吴廷汉见他年纪还小,留在身边做传令兵。德仔先时跟随庙祝见过一些世面,极其乖巧机灵,十分讨人喜欢,全营五百多号弟兄没谁不把他当作小弟弟宠着护着。
吴廷汉昨天傍晚接到命令,说是次日清晨桂军同时向陆南河两岸法军发动突然袭击,提标前营负责主攻北岸的一座炮台。他手下的五哨人马中,前、左两哨昨天上午由苏名汉、陈秀华两位哨官带队到谅山押运粮饷弹药,来回要花两天时间。北岸炮台驻扎两百多名敌兵,武器精良,只用剩下的三哨士兵仰攻炮台自然捉襟见肘,便让德仔连夜赶往谅山传令,令每哨留下两棚士兵押运辎重,其他人员直接赶到陆岸参加战斗。
德仔抄近路赶到谅山,问过营务官才知道,两位哨官听说要打大仗,匆匆领了辎重连夜返回船头,德仔走的是小路,没有遇到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只好又往回赶,不想忙中出错,昏天黑地中迷了路,阴差阳错地钻进了法军防区。
天色微明,炮弹不时呼啸着落在四周。见山上山下都有敌兵,一时脱身不得,德仔只好钻进身边的山洞,躲避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可能落到头上的炮弹。恍惚中仿佛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什么声音,他警觉地侧耳细听,才听出是男人的淫笑和女人的叫喊。
投军后领了饷银,他跟老兵们到风流街消费过几次,一听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风流街与烟花巷是同义词,均为妓院的雅称。军队里的官兵全是青壮男子,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市场需求量大,鸨婆们为满足市场需求,在军营附近搭建茅寮草棚设立简易妓院,被官兵们戏称为“风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