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修在醉梦楼,汴京城里最繁华的烟花乐舞之地。
欢场里丝竹笙歌靡靡缭绕,被厢房厚重的木格门挡了大半,只剩下些细细碎碎的声响,好似一场隔世的梦。
房里的八仙桌上摆着东倒西歪的酒壶,锦缎桌布上被酒液洇染开一片。
卫临修本不是嗜酒之人,此时却醉得像一滩泥,倒在一团狼藉的桌上,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有边上的一两声泠泠的琴弦声,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卫临修身边,面容姣好,细眉下一双眼如秋水般明亮温柔,眼角微翘带起一丝媚意,却不至于让人觉得轻浮可鄙。
她的一双手尤其好看,玉指纤纤,正轻轻拨弄着怀里的琵琶,音调一转,一曲清冽的小调从琴弦间流淌出来,像是冰冽的清溪,让卫临修从昏昏沉沉里瞬间抬起头来。
他只是坐直了身子,并不说话,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不知什么时候乐声停了下来,面颊上有柔软的触感传来。
是丝绢,被少女拿着,在擦他落下来的眼泪。
妙音将丝绢收了回来,眼里满是担忧,又带着一丝惶恐:“是奴……勾起了公子的伤心事么?”
伤心事倒谈不上,只是有些耳熟,卫临修怔然片刻,终于想起来,那是定情之时,柳凝用玉笛吹给他听的曲子。
卫临修吸了吸鼻子,掩去了窘态:“你……怎么知道这首曲子?”
妙音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奴……是江州人氏,这曲子,是我们那地方的民谣小调,最是轻快,奴瞧公子愁眉不展,便想着弹一曲为公子解忧……”
她声音越来越低,似是有些自责,卫临修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
“是我……没有能力保护我心爱的人。”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卫临修没有回府,他不愿意见到景溯堂而皇之地出入卫府,不敢见到柳凝,更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能做的只有逃避,在这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卫临修现在忽然很想回府,想回到香雪院里,去看看柳凝,他这段时日一直避着她,现在却忽然很想再见她。
外面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竹窗上,卫临修一把推开酒盏,起身夺门而出。
他没带伞,回到香雪院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卧房里还有一盏孤灯亮着,柳凝坐在床边,见他愣愣地站在门口,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取了布巾,仔细地替他擦干头发和脸颊,卫临修低头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本想问柳凝是不是一直等他等到这个时候,可是目光无意间瞥到了她发间一支发簪,银蝶戏花式样,做工精湛,绝非凡品……他从未送过她这样的发饰,是谁给的,不言而喻。
卫临修侧过身,声音有些僵硬:“……我去了醉梦楼。”
柳凝的手顿了顿:“我知道。”
卫临修紧了紧拳,没有说话,柳凝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怪你。”
她的声音似叹非叹,而卫临修心里像是有瓷瓶打翻,碎了一地。
他忽然紧紧拥抱住柳凝,浑身颤抖,像受伤的兽般哽咽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很低,柳凝皱着眉,必须很留神才能听清卫临修在说些什么
“……杀了他,然后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