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鸿风说了这么多,气喘不竭,面上更加虚弱,唇色发白,“我怕你自己胡想,会更加难过。倒不如我坦白地说出来,你有恨有怒也可以直接朝我撒气,不用闷在心里。”
燕宁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别说撒气了,就是撒手不理都做不到,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絮,他嘴唇颤动着,“你以为说这些好话就可以再骗我一次吗?”
“其实初始我并没想过骗你。我在清风山见到你,又随你下山,那时候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是真心想帮你,讨你喜欢。只是后来时事变化,我才知道天命指向,昊阳说,天下大乱是难得的机会,我既然已苦修了百年,只差最后一点功德,不可错失。”
秦鸿风顿了顿,“我的确不甘心将这机缘白白浪费,也不甘心百年的苦修打了水漂。而且我想着,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算什么呢?匆匆百年,一闪而过,凡人有再多的金银珠宝都逃脱不了生老病死,都是身外之物。我若是真能得道,提携一两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到时你我有无边无际的时光可消磨,琼林仙境无处不可去,岂不是更悠游快哉?我想,只要肯花时日,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为人时的那些不快,我只是要先瞒着你一下,你会有一些痛苦的时日,但这跟以后漫长的快乐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有很长时间,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只是没想到,你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当我随兵马进宫时,你已葬身于一片火海……”
说到最后,吐字发音已杳不可闻,秦鸿风喉头振动,好像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神情极为悲恸,靠着燕宁的身体控制不了地簌簌颤抖,“我本来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却被南宫怀瑾这些旧臣牵绊住了,等我入了宫,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被屠戮和自杀的尸首。我心惊不已,十分不安,却还抱着侥幸,以为上天不会这样戏弄我。直到我亲眼看到烧毁的宫殿和躺着的无数枯干的焦尸……”说到这里,他已经无法说下去了。满眼都是那夜冲天的火光,在黑暗中爪牙缭乱,仿佛狰狞的巨兽,吞噬着过往,还给他一片焦炭,日复一日已成为他无法消去的心魔。
燕宁能感到一些濡湿的痕迹,泅尽他的衣裳,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那种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烫坏了。
短短几句话,秦鸿风陷入旧事,情绪大悲大恸,起起落落,牵动心脉,等他慢慢地说完,终于抑制不住,吐出了血,血液鲜红淋漓地洒满衣襟,刺眼夺目。
燕宁被吓到了,惊慌地抬手去擦,眼泪淌过脸颊,哭得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你不是应该已经得偿所愿了吗?既然成了神仙,不是不会受伤也不会死的吗?”
“其实苦苦追求的,不一定就是真正想要的。”秦鸿风抓住他的手,缓慢地说,“我心里很后悔,得了仙箓也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只想着把你救回来,我们重新再过一世。到时候,我会把亏欠你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还给你。你想要王位就给你王位,你想要江山就给你江山,谁说天命不可违?就算不可违,也得去拼一拼才了无憾事。”他将燕宁的手举到眉间,紧贴着,“你瞧,我现在不就拼回来了吗?”
“生死有命我也可逆转,你不要难过,你相信我,我会补偿你的。”他艰难地说,恨不能把自己一腔真心剖给他看。告诉他,自己不会再骗他了,自己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燕宁因为满眼泪水而视野模糊,脑子发热,秦鸿风说的温情款款,他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没有,似乎有些高兴,可一想到记忆中惨死的人,浑身又像坠入了冰窖般,冷得要命。他把手缩回来,眼睛茫然地向前看,嘴唇咬得太用力,咬出了一颗颗血珠子。
他知道自己恨不起来,他不想秦鸿风死,看见他受伤,就恨不能以身相替。可他也不能说原谅,好像说原谅就背叛了他的记忆,背叛了那些人,背叛了他自己,两种情绪拉扯着他,让他做什么都不对。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摸索着秦鸿风背上的伤痕,用衣袖按着止着血,好半天才说,声音嘶哑又干涩,“我不想你死。”
“这锁魂链是鬼王的法器,三界六道的确没几人能硬挨得过。但你不要担心,我虽然受了伤,也还不至于现在就死。”秦鸿风轻柔地回。
燕宁听他这样说,才安定了些。他擦了眼泪,低低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秦鸿风靠着他,闭着眼,终于慢慢笑了,平缓地吐着呼吸,“我知道离这不远有一个客栈,我们可以先去投宿,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燕宁点点头,又扶着他走了许久,一路风吹落花,月光随着他们走走停停,才找到这家客栈投宿。三层的小楼,一层层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好像叠叠绽放的花盏,酒旗迎风招展,在寒夜里亮着温柔的暖光。
燕宁上前叩门,初始两遍没人理,他就不厌其烦地敲,声音越敲越响,等了许久才有人骂骂咧咧地应门出来。
那人刚接待完一组客商,才歇下,就被催命似地叫醒,脑子还昏昏沉沉的,窝了一肚子气。一边抽出门栓,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边往身上套衣服,结果抬头就看见位芝兰玉树般的精致少年扶着个全身是血的伤患,两相对比太强烈,美得太美,伤得那位也太惨烈,一瞬间惊没了睡意。
客栈老板将两人让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