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越走越深,直到到了这东宫的中心处,并不是太子的寝宫,而是一处小别院,是太子读书的地方。
四处环水,哪怕是这深冬依然能窥见绿意,周围围的一环土墙是工匠们特意建的,只要有风吹过就会从墙里那些特意弄的小洞里发出声响,每个季节吹风的方向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同,似乎每天的声响也不同。说不上是什么悦耳的声音,不过与长萧吹出的声音很像。公孙祉曾经在秋天的某一天从这墙里听出了一支完整的曲子,他知道她不懂音律也便没多说,不过看他当时柔和的神情和眼中似水的轻柔,刘沅便知道他很喜欢那支曲子。
刘沅那时也俯上去仔细听过,可还是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有些事还真是定了的。
推门进去,里边坐着一个人,待刘沅看清后,便想着默默退出来,谁知那人喊了一声:
“既来了又出去做什么?许多年未见了啊,不知此次见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这声音苍老旷远却充满正气,就如同远古的洪钟一般,让刘沅觉得背后发毛。
杜子绪虽说是旧朝翰林,不过因着才能出众被公孙世阳安排做了太子太师,起初也是顽强反抗的一派的,不过后来还是听从了公孙世阳的话。
此人自出生起便患有眼疾,几岁时眼疾突然加重不久便终身眼盲,因此他平日里靠着听觉生活,时间久了他的听觉便异于常人了。
刘沅是见识过很多次他的听觉到底如何厉害的,且不说只听一次就能记住每个人的脚步声这事,第一次见面他就听出了她不是男儿身,比别人能看见的还清明些,得亏他没说出去。
见着瞒不过她也不准备瞒了,心知肚明的做那些假动作干什么。
刘沅上前合辑行礼,恭敬地道:
“见过杜太师,不知太师这些年过得如何?”
若说刘沅有什么敬佩的人,杜子绪必须算一个,不过,要是说有什么刘沅害怕的人的话,杜子绪也要算一个。
听她父亲说,那日公孙世阳领兵攻陷京城,杜子绪听着马骑声声声破鸣,刀剑声渐渐平息,许多人欢呼着公孙世阳推翻了萧氏的天下,他满腔愤懑折断了手中的笔,就站在城楼之上,毫不犹豫地要将断笔插入自己的喉咙,若非她父亲眼疾手快射箭将他手上的断笔震掉,他的血必定会将前去阻拦的公孙世阳的盔甲染红。
就因为刘嵊阻止了他殉国的做法,落得被人辱骂的后果,因此,其实杜子绪与她父亲应当是不对付的。
开城门放公孙世阳大军入城的就是她的父亲,当时的守城将军也是现在的镇国大将军刘嵊。就算是旧主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而荒废政务的皇帝,但是古人讲究忠义二字,刘嵊放公孙世阳大军进城,让公孙氏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皇位,就为了换他一个大将军的名号。如此不忠不义,就算往后的日子里一直驻守在西北防备黎国,看住了大辰的西大门,守得了他们安居乐业,可是民间对他的骂声依旧鼎沸。在人群中若是有人提了一句他的名字,那一群人能连续骂上几天。
起初公孙世阳要杜子绪做太子太师时他还十分抗拒,直到公孙世阳派刘嵊去劝说,足足劝了三天三夜才将他劝服。因着在劝说过程中是一直有人监听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密谋,就是正常的吵架谈判威胁之类的,许是他自己想通了便答应了下来。不过刘沅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是简简单单地谈判才是,一定有什么是当时监视的人没有发现的。
毕竟自她进宫起杜子绪就察觉了她的身份,因着在刘嵊手下习武自然而然有了些他的习惯。杜子绪与刘嵊在旧朝被破之前就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两人一同参加考试,一人考了进士,一人考了武状元,就算之后同在朝堂之上也不像其他的武将和文官那相看两相厌,他与刘嵊如此熟悉一听便听出来,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人怀疑她,自然是杜子绪背后里做了些什么的。
“老夫已过天命之年,身体虽然多病不过身子骨如今还算硬朗,应当能再撑几年。”
刘沅为他倒了茶,他捏在手心慢慢琢磨,而后眉头微微皱着道:
“小家伙,有人求老夫在这里等你,你说我要怎样回复那个人。”
“既是相求,那弟子想问太师一件事,求太师点拨,”见杜子绪要她继续说下去,刘沅轻轻叹了口气手上却闲不了,抠了抠陆琤做的假伤疤,抠出一点头头便用指腹摩挲着,心里却是觉得有刺一样,将那点头头扯了下来,可这一下倒让贴着的假伤疤皮子都松了起来,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太师,人有一念需付之终生,不知其成败,不知其路长,不知其凶险,如此,太师以为值与不值?”
从窗那望外边,飞了几只鸟,雪泥鸿爪,伴着纷纷白雪不一会儿便又填上了。
“你已问过自己的心,如今抱着自己的答案又将这问题问出来看别人的意见。老夫自年少时便向往着四季轮回,所幸看过几年,不幸的是都没记在脑子里,如今倒是能以声看景。所求欲求,已然是顾不得去犹豫的,若碰了壁,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要倾尽一生去做的事,必然是必须要做的事了。”
杜子绪笑了笑,轻风拂面,似乎那风也在怜惜眼前这人。
“你自幼便顽皮,我次次都护着你,这一次该是最后一次了。”
杜子绪饮了一口茶,刘沅也跟着将茶饮尽。
“老夫记得你不喜喝茶。”
刘沅看着手上的茶,她确实是不喜欢喝茶的,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免不了喝一些,她虽不喜,可也推不掉,她终究笑了笑神色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