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个周四的晚上。我站在巴士站,在等去托特尼斯的大巴。我已经在啤酒厂的女厕所里偷偷换好了衣服,在夏季外套里面穿好了舞裙。包里放着舞鞋,连同一本图书馆的书。我放下了头发,喷了点水,让它稍微卷一点。
你当时在和家人度假,我很震惊地发现我有多想你。纳比尔安排了一个年轻的销售代表替你两个星期。尼布斯,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尼布斯开车很快,哈欠连天。这两件事还经常同时发生。当一件东西被移除后,你才更清晰地看出它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每当我坐尼布斯的车,就想念你的安全感、你的陪伴。我跟纳比尔明说了,尼布斯不是一个合适的顶班司机,只是以防万一,我怕我们的老板突发奇想,等你回来把你炒掉。这是我没有你的第四天。还有一整个星期要挨。我需要跳舞。我需要站在一个高个子男人身旁,抬起胳膊,假装,哪怕只是片刻,我又和你在一起。
在巴士站,我觉得袖子被人一拉。我知道那股味道。广藿香、香烟和啤酒。我未见戴维,先知其味。难道你已经回家了?
我没对你提我见过戴维,因为不想让你难堪。他差点卷进一场斗殴,还拿了我的钱。发现我盛装打扮,头发打着柔软的小卷,嘴唇是珊瑚粉色,戴维做了个鬼脸。他昂起头,就好像正尝试用一种新视角来定位我。显然这一变化把他逗乐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奎妮·轩尼斯?”
“去外面。”
“外面?外面是哪里?”
我转而注视马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喜欢跳舞,也没有提及我去过皇家舞厅几次。(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绝望。)我得思路清晰。你儿子看起来就是那种会泄密的年轻人,单纯只为了看看会发生什么。“我去哪里不用你管。”我说。
戴维在我身旁站定。“不用我管?听起来很有意思。”他点起一根香烟,看也不看地摇灭火柴。“我也要去。”他吹散第一缕烟。
不管我去哪里,旅行到哪里,都会找到一个舞厅。我一个人去,尽管并不经常一个人离开。你独自在舞厅里时,是一种别样的寂寞。这和你坐在小套房里,没人知道你的任何事不同。在舞厅里,你会被分离感定义。你可以是什么的一部分,也可以不是。而且我的父母也喜欢。我是说跳舞这件事。我第一次就是这么遇见科比那个人渣的。他邀请我去跳狐步舞,事情就从那里发展下去了。
我对戴维说:“你不会想跟我去的。那里全是老人家。回家去。你父母会担心的。”
他大笑:“才六点半啊。而且话说回来,他们还在度假呢。”
我不由自主地觉得肩膀一颓:“你没跟他们一起?”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戴维开始冲进过往的车流里。他一步踏到路上,我得把他拽回来。“你可以给我买你欠我的那罐啤酒。”他说。
在巴士上,我拒绝坐在他旁边。如果他想去托特尼斯,那我当然不能不让他去,但他不是跟我一起的,我也不会帮他付车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敏感,奎妮。”戴维边说边把他的大头靴跷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一直尝试去读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但也可能我一直都把书拿倒了。我所能意识到的,就是这个纤瘦的黑发年轻人在用你一般的眼睛盯着我。没有其他乘客,售票员在楼上。我强烈感觉到自己只能独自招架。
“你在读什么?”还没等我回答,他就站起来从我的手里抽走了书,“普鲁斯特?不错。”
他背诵出开头的几句:“很久以来,我都早早上床。有时,我才刚把蜡烛熄灭,眼睛就很快合上了,我甚至没有时间说‘我要睡了’。”他说话时,也同样闭着眼睛,话语柔和地飘出,就像他本身已经蕴有一支歌。然后他把书放回我的腿上:“我本人更偏爱存在主义者。还有布莱克。你知道他吗?”
“威廉·布莱克17?是的,我知道他,”我背诵出一句,“哦,玫瑰,你病了。18”
“聪明。”戴维说。
售票员从楼梯底层冒出来,拿着售票机朝我们走来。我要了一张去托特尼斯的车票,用了“请”字。
“我也是,”戴维学我说话,“托特尼斯。一张儿童票。”他没有说“请”字。
售票员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戴维。“你?儿童?”作为回应,戴维曲起长腿,然后是长手,也直直地回瞪售票员。我很少看到哪个十八岁男孩比他更不像小孩。
“用一天来打比方的话,我也就十五岁,先生。”
“我能把你扔下车去。”售票员说。
“这是一句承诺吗?”戴维说。
又一次,我落得个搭救他的下场。为了避免闹事,我说他和我是一起的,赶快帮他买了车票。等戴维跟我到了皇家舞厅后,我又得帮他买票进去。后来我还不得不为一罐时代啤酒、一杯威士忌酒后饮料和一包香烟买了单。
戴维和我抵达皇家舞厅时,舞会已经开始。尽管音乐很低沉,就好像是从我们脚下传来的,你仍能听到乐队的声音。
我们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刚到的人爬上混凝土台阶。天还亮着,但照明标志打亮了双开玻璃门上方的“舞”字,还有两根20世纪50年代的窗盒式灯柱在入口两侧发光。跳舞的人在他们的西装和舞裙外面裹着外套。把他们和其他行人区别开来的唯一东西,就是那银色的船型高跟鞋和擦亮抛光的系带鞋。
“这里的平均年龄多大?”戴维说,“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