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的落第和长期的困顿,带给孟郊的不仅是一次次无情的打击,也给他带来了对亲人深深的负疚感。在《远游》中,诗人沉痛地写道:“慈乌不远飞,孝子念先归。”母亲倚门遥望,但是自己却远游在外:“长为路傍食,著尽家中衣。”
终于,在诗人四十六岁的时候,命运女神对他破颜微笑了,诗人中了进士!此时的孟郊,虽不至于像范进一样大喜过望而神志失常,但是,长期沉沦之后,一朝得志的欣喜又哪里是能刻意遮掩得住的呢?
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是在唐代,考上了进士并不一定就代表可以做官了,还要通过吏部的考试,通过之后才能根据成绩授予相应官职,孟郊的好友韩愈就是中了进士之后,结果没有通过吏部考试,无奈之下被迫先到藩镇手下做幕僚的。孟郊是否也是如此,史书没有详细记载,只知道,他四十六岁中进士之后,直到五十岁,才得到溧阳县尉(县尉是唐代管理治安的低级官员)这样的一个小官职。终于踏上仕途的诗人,却并没有很快地完成从诗人到官员身份的转变,史书记载说他在职整天以作诗为乐,不理政事,结果上司只好雇一人代行其职,分去他一半的俸禄。
不过,孟郊对此大概是不以为意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做官了,有了稳定的职位和俸禄,于是,可以实现他长久以来的夙愿——把母亲接来,安度晚年。
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首诗题下有作者自注:迎母溧上作。可以推断,这是作者担任溧阳县尉之后,迎接母亲时写的诗。诗歌的前一两句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母亲为临行的孩子缝制衣服的画面。三四句似乎是诗人将镜头推近,让我们看到慈爱的母亲那双已经饱经风霜的手如何飞针走线,缝下密密的针脚,缝入对孩子的关爱和牵挂。施蛰存先生在《唐诗百话》中说:
第三、四句从来没有注解,但如果不知道这里隐藏着一种民间风俗,就不能解释得正确。家里有人出远门,母亲或妻子为出门人做衣服,必须做得针脚细密,要不然,出门人的归期就会延迟,在吴越乡间,老辈人还知道这种习俗。
但是施蛰存先生却认为此诗是孟郊任溧阳县尉时迎接母亲而作是不可靠的,因为“诗意分明是儿子出门旅游,临行时母亲为他缝制衣服”,(《唐诗百话》)其实施先生可能对此诗理解过于机械了,诗歌并不一定是对正在发生的现实的描述,也可能是对逝去过往的追怀。当诗人终于当官了,于是迎母亲来同住,此时的诗人百感交集,想起多年来母亲对自己的关爱和牵挂,想起自己多次落第后对母亲的愧疚,往事慢慢浮上心头,此时此刻,还有哪个镜头能像母亲为自己缝衣的镜头一样,深深地烙在诗人的脑海里,久久无法挥去呢?也正由于这个镜头久久以来一直萦绕在诗人脑中无法抹去,于是,一千多年来,它也萦绕在每个读过这首诗的人的脑海里,诗人的母亲,成了普天下每一位母亲的代表。而孟郊,则成为每一个对母亲的爱心怀感激的子女的代言人,而这首《游子吟》,也就成了所有中国人一提起“母亲”这个词,就会想起的第一首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