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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日军飞机轮番向地面俯冲投弹扫射。附近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榕湖里激起一股高高的水柱。房间楼板也剧烈抖动起来,门窗梳妆台震得“哗哗”响。

“我们最好到楼下去……”李先生大声说。

两人跑到走廊里,丁香又返回房间取手提包,再跑出房门,忽然身后一声巨响,炽热的气浪掀起铺天盖地的碎屑烟尘瞬间击倒了她。

这次日军空袭的目标是郊外机场和城里的防空阵地。象鼻山和独秀峰的高炮阵地湮没在硝烟中,榕城门的机枪阵地有几个士兵伤亡。日军的投弹只炸倒几间民房,没有引发大火。华南旅社被一颗重磅炸弹击中,幸好房屋是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比较结实,只炸穿楼顶,其他没有什么损失。

丁香被气浪击倒,昏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李先生在一旁照看。她被碎砖从背后击断一根肋骨,额头有轻微擦伤,幸好没有毁容,也没有颅内伤。

李先生的右手也受伤,缠着绷带。

“都怪我,太疏忽大意了,”李先生一脸歉意说,“如果早一点躲到底楼,就不会出事的。”

“能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丁香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遇见李先生,她肯定滞留在房里,那才是最糟糕的事。

丁香做过手术后,背上敷了药,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凡事都要护士照顾。

这段时间,空袭警报几乎天天有,有时一天反复几次。医院有固定的岩洞躲避,所有病人都能得到妥善安置,每当警报响起,便有人将她用担架抬去洞里。

余先生在乡下仍未回来,李先生经常来看丁香,说些闲话。他将旅社遭空袭后的照片拿来给她看。炸弹就落在她住的房间,将楼顶水泥板炸开一个两米的大洞,房间里一片狼藉。如果两人晚离开几秒钟,肯定稀里糊涂就见了阎王。

那天将丁香送去医院后,李先生有些纳闷,对自己的行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以前有时候也不躲空袭的,因为警报几乎每天都响起,而日本人的飞机不一定每次都会来,而且即便来了,也多数是直奔郊外的飞机场,城里几乎没事。很多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觉得这样躲来躲去没什么意义,而且太浪费时间。

但自从上次大火后,许多人都害怕了。而且他的一位朋友,作曲家张曙先生就是因为一时大意,在前次空袭中与小女儿一同殉难。现在他总是和同事一起去城西骝马山躲空袭,毕竟人命关天,不是闹着玩的。

可那天,他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留在旅社,而且还遭遇空袭。丁香被气浪冲倒时,他脑里闪过“完了”的念头,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一起倒在地上。他扭伤了手腕,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第二天就肿起来。

医院给丁香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是李先生的朋友。李先生和他谈起这些,医生一本正经地说,“这叫上辈子欠的,这辈子要还,没道理可讲的。佛教里说是孽债……”

“瞎说,”李先生笑道,“我可没欠别人什么……”

丁香做手术时,李先生还给她输了五百毫升血,只是没有告诉她。因为此事,医生硬说丁香是李先生的露水情人,让他啼笑皆非。在这乱世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只有未发生的,没有不可能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14)

这一年来,李先生简直成了接济落难朋友的地主,熟悉的,不熟悉的,一股脑都找上门,忙也忙不过来。那些人多数不在桂林久留,一些去了重庆,一些去了昆明,还有些下落不明。留在桂林的,也很快找到工作。他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也不去追问,听说某人转道去了延安,或是去苏北新四军的地盘,也不会感到惊奇。

前些日子,他一个旧友逃难经过,为省钱,硬和他挤住在一起。他顾着朋友的情谊,落难之中,也就不讲究太多。但那人竟然还有闲心招妓,而且要求他回避一下,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那人离开时还向他借路费,理由是:自己的钱都嫖光了。

丁香嫌大病房里太吵,换了个小单间,窗口正对着一棵桂花树,有一围大小,上面结满碧绿的桂子。她吃不惯医院的伙食,李先生每次来都给她带一碗米粉。

丁香已经喜欢上桂林的米粉,一日三餐吃不厌的。早晨是卤菜粉,中午是红油米粉,晚上是汤粉。一次躲空袭,她看到有人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火炉水锅,一头是米粉卤菜碗筷,一路走一路吆喝卖米粉。她跟在后面,香气扑鼻,忍不住流口水。

李先生告诉丁香,那是担子米粉,很好吃。但是桂林最有名的是马肉米粉。吃马肉米粉,用的是八角碗,碗只有茶杯那么大,每碗只有一根米粉在里面,鲜美的马骨汤配香脆的腊马肉片,再加芫荽、花生、芝麻油,那香味直冲肺腑,老远闻到就让人口水往下流,一口气要吃上二三十碗才能打住瘾,喊老板结账,桌面摞起一大堆空碗,那阵势让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看了瞪眼。可惜现在的米粉铺子都嫌麻烦,多数将小碗改大碗,没有了独特的滋味。

桂林的冬天经常会下雨,下雨天没有空袭,所以人们称之为好天气。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李先生有时也会来,收拢雨伞,手上变戏法般变出一包五香瓜子,或者几个马蹄,或者一个橘子。有一次还买来一个吹糖公仔,是只抓耳挠腮的猴子,让丁香爱不释手。

李先生很能说,多数时间是他自顾自地说,丁香只是听众。他教她说桂林话,小孩子是“小把爷”,女孩子就是“女把爷”。“热”是“濑”,“去”是“克”,“什么”是“死马”。

李先生也是外地人,这些话是学来的,现在讲得顺溜了。他又说些桂林的典故笑话,也都是听来的。民间笑话多数粗俗不堪,但一经他的口,就有了新意。丁香经常被他逗笑,也就忘了疼痛。

心情好了,伤口也愈合得出奇地快,只一个月,她已经能拄着拐杖出门走走。

要过年了,城里也有了喜庆的气息。丁香不愿在医院过年,李先生替她办好出院手续,将她接回华南旅社。她住到原来那间房的楼下一间,依旧能看到榕湖的风景。

李先生来陪丁香一起吃年夜饭,他说他也是一人过年,一人过总不如两人过。他带来一只烧鸡,一碗荔浦芋扣肉,还有一瓶威士忌。

“洋酒现在很难得,”李先生隔着酒瓶闻着酒香,作出酒鬼的馋样子,“没有酒就不算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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