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禾场上的活路也随之结束,庄稼人便渐渐消闲下来。
山野里绿色褪尽,裸露的大地重新变得荒凉起来。庙坪的枣林显出了一片严峻的铁黑,枝头挑挂着稀疏的黄叶,东拉河的水流却到了旺季,朗朗在喧响着,把潮湿的凉气扩散到了东西两岸。
早晨,地上已经开始结霜。只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天气才暖和那么一会。大部分农人的棉衣都上了身。
这时候,有些人即是没什么买卖,也要到石圪节或米家镇的街头去溜达一圈。更多的人闲着没事,就三五成群蹲在村子各处的阳崖根下说闲话。近一两年不象责任制刚开始,人们都忙于改变自己的穷光景,谁也顾不上找别人说闲话;经过几年的拼命劳作,大部分人家都有了些存粮,因此在冬闲的时候有时间凑到一块说说古朝今世了。
双水村各处的“闲话中心”又都自然地恢复。要是闲话说得有了兴致,大家还会凑着拿几升软小米,割几斤羊肉,“打平伙”吃一顿小米羊肉丁子饭。另有一些爱红火热闹的人,等不到正月里闹秧歌,现在就聚在一块吹拉弹唱,闹得不亦乐乎;某些破窑洞里不时传出悠扬的丝弦声和庄稼人的欢歌笑语……
双水村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相当神秘的事正暗中在这个村庄进行着。
这件事的主角是神汉刘玉升。
双水村的这位“精神领袖”最近被北方一个以搞迷信活动著称的大寺庙任命为这一带的头领,负责收缴为神鬼许下口愿的老百姓的布施。这使刘玉升在无形中增强了自己在公众中的权威。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暗中搜刮了多少愚昧庄稼人的钱财。据有人估计,他足可以和著名的财主孙少安一争高低。
神汉也有乡土观念。刘玉升在一两月前突然萌发了一个宏大抱负;他要为双水村做件好事,把庙坪那个破庙重新修复起来,续上断了多年的香火,他准备自己拿出一部分浮财,另外让村民们以布施的方式每家再出一点钱,一定要把这座庙修得比原来更堂皇!
实际上,刘玉升是以凡人的心理谋划他的“壮举”的:他要在双水村的历史上留下他自己的一座纪念碑。他立刻成立了一个“庙会”,自任“会长”,同时挑选金光亮任他的“副会长”。
金光亮对这个职务受宠若惊又深感荣幸。作为地主的儿子,他生不逢时,这辈子大部分时间在村里一直是“人下人”;别说当什么领导人了,当个平顶子老百姓都不得安生。政策松宽后,虽然头抬起了一些,但在村里还不是受制于人?人家让他刨庙坪的泡桐树,他只得刨掉……好,他现在成了“副会长”,虽然**不承认这个官,但许多老百姓承认哩!哼,让他也坐上几天官位!
光亮自“意大利”蜂跑掉,又被村中的党支部勒令刨掉庙坪的泡桐树后,灰了一段日子。
后来,他用积攒的钱,又买了几箱蜂。不过,他没敢再买该死的“外国蜂”,而买的是“东北黑蜂”。当然,他并不知道,“东北黑蜂”也属于西方蜜蜂的品系。
重新买了“国产蜂”,又当了“副会长”,使得光亮再次“光亮”起来。另外,他感到腰硬的是,他还是个“革命军属”——他的二锤都在南方的国界上立了功哩!
这些日子里,金光亮动不动就神气地淌过东拉河,到田家圪崂这面来,一整天钻进刘玉升昏暗无光的黑窑洞里,筹划在庙坪重新修庙的事。与此同时,有些村民也在深更半夜神秘地出没于刘玉升的院落——他们是来交建庙钱的……这件事起先尽管秘而不宣,但不久就在村中成为公开的秘密。
所有村中的**党员和队干部都大吃一惊——他们很长时间被蒙在鼓里!
但是,村里的领导制止不了这件事。也无人去制止。因为大部分村民都卷入了这一活动,使得问题变得相当复杂。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随着改革开放,黄土高原许多地方的群众都开始自发地修建庙宇。双水村某些人甚至感慨他们在这一潮流中都有些“落后”了。而我们的感慨是: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提高农民的文化素质,即是进行几十年口号式的“革命教育”也薄脆如纸,封建迷信的复辟就是如此轻而易举!
这一段时间里,村里的人已很少再谈论什么田福堂和孙玉亭,甚至连田海民和孙少安也很少谈论,而刘玉升和金光亮的名字却日益响亮起来!
当然,尽管制止不了这种迷信活动,但还没有哪个**员去给刘玉升上布施——这点起码的觉悟他们还是有的。
对这事最气愤的是孙玉亭,为此,他对田福堂和金俊山等人大为不满:为什么不召开党支部会呢?哼,完全可以一绳子把刘玉升和金光亮捆到乡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