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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剜肉(第1页)

第68章剜肉

刑部大牢之中。

青色的石头顶滴着阴冷的水。狱卒举着数两三盏灯立在牢室里。

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席上覆着已经结硬了血迹的白绢,那是顾仲濂被从文华殿拖回刑部大牢时垫在身下的,三日过去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成了一团褐红色的泥巴,没有人敢去翻动他,甚至没有人敢走近他。血的腥臭味令人作呕。顾中濂似乎也一下子苍老下来,灰白零乱的头发中扎插着草絮。他伏在席上,脊背不断地痉挛。在场德狱卒们几乎都要忘了,眼前的这个人,过去曾是带起朝廷中叱诧风云的第一人。

狱衣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虽然是在八月中,但他身上的衣服已经都湿透了。

八十杖,虽然因为赵鹏的放水,和唐幸替他灌下的那一碗黑蛇胆,勉强没有要去他的性命,却还是深伤到了筋骨。狱医借着狱卒们举起的灯,用火烫刀子,用了五六七个时程的时间,才将他伤处的衣物剥割了下来。

每落一刀,都能听到顾中濂喉咙中的闷哼,牙齿在口中几乎咬碎,他要尊严体面,愣是没有发出一声的惨呼唤。但面对那一摊子不见一丝好处的皮肉,狱医着实下不了手,由着创口这么烂下去,最后恐怕不止是腿保不住,终究会咬了他的性命。可是将腐肉剔去呢……他不大敢想,顾中濂毕竟也是有些年纪的人,在剔肉的过程中,若一下没有掉住他的气,陈尚书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狱医不敢担这个责任。

甬道里传来一阵疾快脚步声,伴着急促的喘息。

人们回头往漆黑的甬道里看去,只见道转角处闪出一个身着青衣的人,他一路奔来,脚步甚至有些不稳。

“父亲……”

这一声唤出来,原本伏在草席山一动不动的顾中濂,忽然浑身剧烈地一阵抖动,他艰难地将脸转过来,“你来……你来做什么。”

他们虽然是父子,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平等沟通与交流过。在顾仲濂的人生里,顾有悔是一颗如同棋子一般的存在。同纪将与许太后的关系一样,父子之间也是需要相互成全的,只不过,毫不知情的幼子通常是被动。

当年顾有悔出生的时候,顾仲濂也曾给他取过一个复杂又美好得名字。其中包含着他对这个独子得希望,也彰显着他多年来沉淀的修养,与他的光华流转的精神世界。然而,当他决定将顾有悔送到琅山去的时候。多年来。从来没有违逆过他的妻子——青娘,却执意要替他们的儿子改换一个名字。

一世为父母,子女,既是缘分,也是彼此的恩情。

青娘亲手将“有悔”两个字写在顾仲濂的书案上时,顾仲濂常年镇定无波的一颗心,突然有一阵难以言说的悸痛。

青娘是个信佛之人,写一手娟秀的小字。是时,她一面一写,一面道:“大人一生抱负,妾万不敢阻拦,但孩子是我腹中骨肉,是前世累下的善缘善因。我们与孩子既再无恩情可言,就只能将这虚妄的两个字赠给他,望你我唤念之时,能起善念,替他回向给佛陀。”

青娘温柔有情,肯认一生于子嗣有悔,但顾仲濂却不能刻意去想这件事情。

他们是父子,但他们并不平等,顾仲濂回避心中之痛,认定顾有悔应该牺牲。顾有悔也不曾问过一句为什么,总之,他也还是崇拜这个高高在上,为大齐的社稷殚精竭虑的父亲,他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了。

是以此时,其实顾仲濂也并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顾有悔。

他并不希望顾有悔看到他如今的这副模样,因为这将会打破父子之间那种彼此矜持的上下关系。顾仲濂不需要来自少子的怜惜,因为这无疑这会崩塌掉他多年来精塑在顾有毁心中的形象。

然而,孩子内心终究要松垮得多。

顾有悔冲到牢门前,手扑到湿木栏上,有那么一两根木刺一下子扎进了他的手指皮肤之中。他也毫不在意,眼前那片模糊的血肉几乎令他作呕,然而,因为那是至亲的血肉,因此心中的恶心之感,又陡然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压抑了下去,最终成为背脊上一阵战栗的恶寒。

他有些跌撞地走进牢室之中,猛地跪倒在顾仲濂的面前。

双手垂放在膝上,一阵一阵地发抖。他不是没有见过刀剑的伤,可是他无法形容眼前这种肿胀青紫,溃烂化脓的场景的,没有破皮之处肿得发亮,似乎稍微碰那么一下就会迸出血水来,破皮之出,淡红色的肉翻扑开来,和着他的呼吸,似乎也在呼吸。

“救救我父亲……”

顾有悔慌了,他一把拽住狱医的衣袖。

狱医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听到口中的称谓,也大概明白过来他的身份。

“顾小爷,不是老朽不想救顾大人,而是……而是顾大人上了年纪,老朽不敢冒然替大人疗伤啊。”

琅山的人都多多少少擅医,顾由悔看着父亲如今的伤势,已经明白过来所谓疗伤是什么意思。腐肉必须剜去,否则溃烂下去,伤处会散出热毒,一旦攻入心脉,那纪姜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但是,他是知道削肉之法有多疼的,不说狱医不敢,他也着实不忍心让父亲受那份苦楚。

“你们……全部都出去,有悔,你……给我留下来。”

顾仲濂用手肘撑起一小半的身子,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句话。

两三个狱卒面面相觑,到底没有违逆他的意思。

人们放下灯,正要往外走。却又听他道:“周大夫,把削刀留下来。”

“大人啊……这个法子凶险……”

“我让你把刀子留下来……”

他声音提得有些高,却也在消耗着他虚弱的体力,一句话说完,撑着身子的手肘一下失了力气,身子重重得砸下来。狱医忙将削肉的银刀放在灯盏旁边。踟蹰一时,终还是跟着狱卒们走了出去。

牢室中就只剩下的顾有悔和顾仲濂两个人了。

顾有悔泪眼迷蒙,一双手捏在大腿的之上,关节之处森然泛白,他的牙齿与牙齿之间不自觉地龃龉着,喉咙里发出带着撕裂感的声音。

“父亲……我要杀了梁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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