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丽塔手中端着的药碗,落到了地上,银碗在地上打了个转儿,咕噜噜滚了出去。
那个端坐在毯子上的身影,可是她的男人?可是她孩子的母亲?
他终于清醒过来了么?
丽塔呆愣愣地站在当地,只不过片刻,她心中还未来得及喷涌出的狂喜,就如一簇火苗,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灭。
那个男人缓缓地回过头来了,但是,那曾经睿智威严的眼睛,却灰扑扑的毫无光泽。
丽塔看到,呼延灼先是愣愣地看了她片刻,随即对着她傻傻地笑了。
狂喜和失望交相冲击下,丽塔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坚强。她几步冲到男人的面前,张开手,努力地搂着他仍旧魁梧坚实的臂膀,放声大哭……
在丽塔看不到的地方,男人努力地仰起头,克制着自己想要伸手拥抱这个女人的冲动,有泪在眼眶里凝聚,朦胧了他的视线。
良久,丽塔的哭声渐渐停歇,她哭得累了,俯在男人的怀抱里,睡了过去。呼延灼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女子搂住他的手臂抚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那里面小生命最原始的搏动。
将丽塔放好,呼延灼轻轻地用满是厚茧的手,抚平妻子紧蹙着的眉头……
“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总是装疯卖傻躲避自己的责任!”冷冷的声音蓦地在呼延灼身后响起。
呼延灼一惊,猛地转过头,竟然忘记了装傻。待他看清卫慧带着鄙夷的脸庞时,呼延灼明白,他谋划的一切,就像他装傻一样,只不过成了一场泡影,成了一个笑话。
既然明白了一切,呼延灼也不再装傻,他干干脆脆大大方方地抬眼看着对面那个女人,坦然地准备一切。
“你准备怎么样?要怎么杀我?”呼延灼意外自己此时反而能够如此平静。当看到这个女人时,他知道自己积蓄多日的仇恨和怒气,只不过是一场空谈。他根本没有力量与她争夺什么。当看清一切的时候,他彻底地冷静下来。
卫慧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而将目光看向熟睡的丽塔:“我在许多牧民的口中,听到你曾经的英雄故事,那时的你,胸怀博大,志向高远。但当你坐上大可汗在之位以后,你没有发觉你变了么?你时时刻刻猜疑着,害怕着别人来争夺你的汗位。为此,你不惜一次次动用你曾经最轻视的阴谋和暗杀。你的汗位保住了,但你也失去了做人的所有快乐。”
卫慧缓了缓,轻轻叹息一声:“你有多久没看到草原的美丽?你有多久没有看到身边人对你的爱意?你有多久没有注意到孩子们渴望得到父爱的眼神?你有多久,没能够与朋友酣畅地开怀痛饮?没有像一个普通的契丹汉子那样,纵马欢歌?当你为了你的权利陪葬之时,你可记得,片刻之前,你还为这个爱你的女人流过眼泪?你可想过,你死了之后,你的孩子们将会如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也是从小失去了父亲吧?那种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你难道希望你的孩子们也经历?或者,你希望看到他们成为别人的奴隶?”
呼延灼的身子晃了晃,脸上的平静被彻底地打碎。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着仍旧熟睡的妻子,还有妻子浮肿的身体,脑海中却浮现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浪岁一股股森冷从呼延灼的心底蔓延开来, 让他手脚冰冷,不知不觉间,浑身已经冷汗淋漓。
只是,片刻,呼延灼心中的森冷绝望,转化成一股怒火。这个女人说这些干什么?她只是想要羞辱他不是么?既然夺了他的权利,她难道还会让他继续活下去么?
这么想着,呼延灼再次转身望向卫慧,眼底都是森冷的讥讽:“你说这些,难道还想让我继续活下去么?又或者,你还想让我苟延残喘,做你的傀儡?等到你哪一天不高兴了,随时杀了我?”
卫慧皱了皱眉,轻讽道:“我要杀你?那我为什么要为我解毒?”
呼延灼怔了怔,无言以对。想起前因后果,这个女人似乎真的从未对她露出过什么恶意,一切不过是自己猜疑的……
“你的女人累了这么多天,你也该报偿她一些了。”卫慧淡淡说着,缓缓转身,“还有,你的孩子们之所以很少来看你,是因为,他们现在每天都跟着族里的孩子们一起学习。对了,你的几个孩子都很聪明,大儿子擅长骑射,大女人的毛毯已经织得很好……”
呼延灼冷冷地看着卫慧一步步绕过屏风,又听着她的脚步彻底地消失在大帐之外,然后融入到外边纷乱而充满生机的生活洪流之中。
卫慧一直没有再回头,呼延灼不是笨蛋,并不需要她多费口舌。而她身后的某一处,她知道,那个悄然而立的白色身影的脸上,此时定是一片失望。
虽然卫慧知道顾之谦设计呼延灼是为了她好,但是卫慧无法接受这种滥杀。所以,当她给呼延灼喂下青龙血的时候,并没有与顾之谦商量。而她早就察觉到呼延灼的清醒,直到今天,她终于找到机会,揭穿了他的作戏。
她并不是烂好人,但是,她还是想给呼延灼一个机会。
如果,他能够彻底放下对权力的执念,他还会是契丹草原的一个很好的领导人。
况且,随着赤璃和青龙传回来的一条条消息,大楚的平叛战争即将爆发,卫慧也一天天发现,她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原来,当她义无反顾地离开兴城,离开济州时,她还以为她能够放下。后来,她到了契丹,竟然很快地爱上了这美丽的草原,爱上了这些野蛮粗鲁的契单人。
但是,到了临战之时,越来越急躁的心,告诉卫慧,她放下的只是某一个人,但她却永远无法放下对于生命的珍重。她无法坐视成千上万的鲜活生命,沦为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牺牲品。她不想看着那么多刚刚成人,甚至还没有长足各自的年轻生命,为了某些人的权力之争,成为那宝座下积累的累累白骨。
三日后,顾之谦接到随州的来信。
卫慧知道,那是随州睿王殿下召顾之谦返回的信。但她没有挽留。
卫慧从没有询问过顾之谦的身份,但自从有了赤璃、青龙和玄冥,卫慧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它们每日都会将发生的大事向她汇报。
草原的夜幕如低垂的天鹅绒幕布,缀满了晶莹闪烁的钻石,美丽的令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