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的真相会被人知道,如此一箭三雕的手段再交给九儿去做,也惩罚了他因违背门规所犯下的大错……前辈,我猜得可对?”
“哼,说下去。”毒圣一手握笔,一手反背到身后,他清冷的厉目直直地凝视着沈犹枫,眼神犀利宛如寒刃。
'87'第八十四章 遗 墨
沈犹枫走近九毒身前,伸手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怜惜道:“可是我的呆九儿一遇到要跟我生离死别的情状,那平日里的聪明劲儿全没了,他的个性同当年的信王一样倔强刚烈,既然无法违抗,更没有退路,那他必然会在断我手臂之后选择随我赴死,只是,九儿他身为前辈的爱徒,前辈又怎舍得放他随我而去?”
“师父……”九毒恍然惊悟,心中的惶恐不安方才渐渐释然,不禁暗自呢喃道:“原来枫哥哥早已洞察出九儿乃是师父唯一的软肋,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地放手一搏,原来师父对九儿仍是爱的,即便那一耳光扇得九儿心里又苦又痛,可是师父对九儿,仍是宠爱的……”
沈犹枫拉着九毒走近案前,凛然道:“前辈亲眼见证过十七年前的悲剧,今日见到我二人,你心中想必已有定论,我二人倾心相爱,早已立誓生死与共,但我沈犹枫此生必报父仇,前辈若真是当年的下毒之人,我今日便与前辈公平对决,只求身为人子,给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倘若前辈不是当年的下毒之人,那真正的下毒者又是何人?当年我父亲与信王双双坠下洗泪崖的真相又是如何?只求前辈能将一切悉数告知,否则我与九儿这一生都会活在苦苦的寻觅与纠结之中!”
九毒吸了吸鼻子,心中亦不再如之前那般纷乱与惶惑,他看着毒圣,声音虽哽咽却无比坦然:“师父,您既然不忍心让十七年前的悲剧在我与枫哥哥身上重演,徒儿便知道,当年洗泪崖一役,您必是有苦衷!徒儿……徒儿痴恋枫哥哥,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但徒儿也同样爱师父,信师父!无论真相如何,徒儿亦不会怨恨师父半分,徒儿……只是想求个明白……”
毒圣厉眉深蹙,无声地看着神色决然的枫九二人,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默默地放下手中朱笔,背过长袖,转身一叹,这叹息声既沉重又凄凉,仿佛令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也令他没有涟漪的寂静心海里掠过一丝又一丝的波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命运何其相似,又是何等残酷,九毒与沈犹枫,龙泪竹与沈犹信,是天意也好,是孽缘也罢,即便时光过去了十七年,那段早已随逝去的人深埋进洗泪崖底的爱恨纠葛,到如今依然避免不了要在他们后人的心里烙上沉重的印记么……只是,当年的是非恩怨太过复杂离奇,又岂是一句是或不是能说得清?我续断是清白还是不清白,是谁下的毒,谁爱谁,谁恨谁,谁杀了谁,谁为谁殉葬……逝者已矣,这一切对如今活着的人而言,除了留下无尽的痛苦和悲哀,究竟有何意义?一切所谓的真相,终究不过是将他们的后人推向更加痛苦的边缘而已……
毒圣兀自沉思了良久,终于,他回身看向沈犹枫,当下竟未再责厉半句,只是淡淡道:“你走罢!从未有外人能够毫发无伤的走出我的剪雪阁,但看在你是沈犹信遗孤的份上,今日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要报仇便来罢,否则,即刻离开!”
沈犹枫目光一黯,心中思忖道:“果然如先前所料,这毒圣个性清傲冷僻,自然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求,眼下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真相的,我今日怕是不可再贸然追问……”一面想着,他心中未免狐疑担忧起来:“以毒圣今日的言行来判断,我亦多了分把握相信,当年那个下毒者并非他本人,但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要将所有仇怨独自揽下,究竟他在隐瞒些什么,亦或是想要袒护些什么呢……”
九毒自然更加了解毒圣的脾性,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毒圣虽未否认下毒,但也并未承认下毒,且毒圣在言语之中似乎对沈犹信仍念旧情,想来一切尚还有回旋的余地;而忧的是,毒圣虽不愿坦露真相,却也未再提起炼药之事,那也就意味着沈犹枫终究难免一死……如此想着,九毒心中甚急,遂不甘地问道:“师父……那血竭解药……”
“去洗泪崖受罚!”毒圣厉眉一侧,冷冷地说完,遂提起画笔继续作画,他目光落向纸上盛放的海棠花,厉然道:“为师不会免去责罚,亦不会炼制解药,更不会提起当年之事,休要再问。”
九毒与沈犹枫互看了一眼,知道再多说亦是无用,眼下只求暂退一步,他日再作筹谋不迟,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正欲退出,九毒突然眉间微动,眼里刹那闪过一丝光亮——
等等,还有一事未做啊!
见九毒眼中突然光亮大盛,沈犹枫豁然明白了所谓何事,他黯然沉重的心中也未免一喜,此事想必是打开毒圣心结的一个契机啊!
九毒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中抽出一幅用金线紧系的画卷,正是那幅他从名州带回灵予山的《桃花芳菲图》。
“还杵在屋里作甚!”毒圣冷言相催,眼下他俯首案前,专注绘画,并未仔细留意到枫九二人的举动。
九毒轻咳一声,遂规规矩矩地走到毒圣的案桌前,再毕恭毕敬地将《桃花芳菲图》双手奉上,轻声道:“徒儿此番回来还给您带来一份礼物,不求师父能原谅徒儿,只为寥表徒儿认错的真心,望师父收下!”
毒圣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画轴,无动于衷道:“又想用这招来哄为师开心?”
九毒鬼精灵地一吐舌头,眼睛里闪过一抹既可怜又慧黠的色彩,语气甚是惋惜:“师父,徒儿是诚心想要弥补过错,今日若不将此画赠予您,日后徒儿去洗泪崖面壁思过,想必又要耽搁了……”
毒圣微一侧目,冷然瞥了眼九毒,见他左脸颊上又红又肿,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一双明眸可怜巴巴却又不失灵气地瞅着自己,那神态中既含着认错的诚恳,又藏着想要逃脱惩罚的侥幸,毒圣不禁觉得又好气又于心不忍,思量之中,他心中的嗔怒竟渐渐地消了半分,沉默片刻后,遂轻声一叹,说道:“回醉梦山庄疗伤,未得为师的允许不得再擅自离开!”
“徒儿谢过师父!”九毒大喜,心中满是逃过洗泪崖寒毒惩戒的轻松与快乐,他回头望了一眼沈犹枫,沈犹枫静立在门边,释然一笑。
“师父,要不……您打开此画瞧瞧?”九毒继续试探着,见毒圣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他的胆子又大了些。
“搁着罢!”毒圣不动声色,心神全放在海棠图上。
九毒想了想,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此画绘的可是师父您最喜欢的桃花,画师的技艺精湛,用色绝妙,除了师父您,天下间已无人能及,这画上还留下了徒儿和枫哥哥的印记呢……”
毒圣倏地停了笔,抬头幽幽地看向九毒手中的画轴,似乎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九毒趁热打铁道:“此画乃是大宗朝的至宝,名为《桃花芳菲图》……”话音未落,他手中猛然一空,那画轴在眨眼间已稳稳地落至毒圣掌中,毒圣并未多想,伸指一拉轴上的金线,当下抬手一抖,长袖飞扬,那画卷便如绢帛绫纱般铺泻于狭长的案桌之上——
只见画中千株映红,深匀浅妆,流莺见落,舞蝶知空,当真是带着风暖仙源里,春和水国中的极美,却又含着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的极伤……霎时间,毒圣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他微怔地凝视着眼前那汪绯红的宣纸,神色竟是变幻无常,时而迷茫,时而惊诧,时而苦涩,时而又是难以诉说的凄凉,这诸多的神色混杂在他本不带任何感情的清冷容颜之上,让立在屋内的枫九二人既惊又惑,愈发地捉摸不透。
“花落魂断染罗衣……”毒圣幽幽地呢喃着,他伸出微颤的手指轻抚上画中的桃花和青山,又缓缓地抚向那行墨黑的题词,犹如身在梦中:“……魂断染罗衣……染罗衣……”
九毒见师父的神色刹那变得恍惚凄凉,他心中未免担忧起来,自小到大,九毒领教过毒圣的惊怒和严厉,也参透了毒圣的狠辣与亲切,但他从未见过毒圣因为一件东西而变得如此魂不守舍,尽管那东西只是幅画,尽管那幅画的画功技艺远不及这剪雪阁内所悬挂的任何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