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佩云也不着急,坐在对面慢慢吃慢慢等,直到姚丰收一口气吃了四碗面,喝下半壶茶,她才开口说:“听说监军司老大卓青山,遇到意外死咯。”
“嗯,死球咯,”姚丰收对妹仔了解时事的速度并不怀疑,因为妹仔就住在时事中心的帅府里。
他挺挺吃饱的肚子,说:“这不是天气暖和了么,乌龟王八都刚开始出窝,拉老头儿就非要下去视察西大原,早就给他嗦咯西大原最近不太平,老帮菜非觉着我们在忽悠他,我们越是上文解释,他越是觉着西大原有猫腻,真是阎王拦不住要死的鬼,监军司队伍才过留春儿,还莫到杀虎口,遇上股边部游勇,整个监军队伍全给干没喽,一个没留。”
祁东军对监军司的态度从姚丰收的话里可见一斑,都说死者为大,可监军司的人无论如何都在祁东军嘴里没有好评。
“我看喽仵作们的验尸格目和文书,”姚佩云微微压低话语,本就元气未彻底恢复,声音放轻时简直有些像一碰就碎的瓷器,她脆弱地说:“锅锅,我见过谢岍和人动手留哈嘞验伤格目,你猜和我看到嘞卓青山验尸格目上,仵作填写嘞伤害手法有啥子渊源?”
“噗~”对面的姚丰收放了个大响屁。
“啊抱歉,刚刚吃嘞有些急咯,抱歉。”汉子习惯性地抬手往下巴下面抓,结果几下都抓空——天热后他剃了络腮胡,猛然间还有些不习惯,说完抱歉他一抬眼竟然再次对上妹仔视线,“噗~”地他就又放了个屁。
“哎呀,不要这样看锅锅,让人怪不好意思嘞。”魁梧壮硕的汉子觉着有些难为情,没有络腮胡的遮挡后脸蛋蛋肉眼可见地黑里透红起来。
说着他用眼角极快去瞥妹仔,哎呀完球,刚刚梅开二度紧接着三羊开泰,“噗~”就又是一个屁。
姚丰收绷不住了,一张大脸啪叽埋进自己两只蒲扇般又厚又大的手里,说:“你晓得我就一紧张就放屁,有啥子话就问嘛,不要这样给锅锅压力!”
“我知道锅锅一紧张就放气,但是不用不好意思,”姚佩云嘴角终于轻轻翘起来,说:“或许锅锅可以告诉我,谢……”
谢岍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姚佩云说:“谢谢,先谢谢锅锅,她现在在哪里。”
“不晓得,”姚丰收严严实实捂着自己那张大脸,虽然他两只手压根捂不住,仍旧只拿头顶对着妹仔,说:“我真嘞不晓得!”
姚佩云整日素面朝天,托着下巴的手感慨万千地抹了一把脸,深深吸气时似乎同时也抽了抽鼻子,她叹息着说:“反正还活着。”
“是,”姚丰收声音压低得决不让他二人以外的人听见:“好好地活着。”
“真好,你们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消息验证之前和验证之后姚佩云的情绪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大起大伏。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但没有;她以为自己会开心,但也没有;她以为自己会悲喜交加,但更没有。
经过这一时半刻的快速心理建设,姚丰收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扑面而来的准备,妹仔的小脾气上来时那是朝天椒的辣,他熟悉啊,认错认得迅速且透彻一般就不会有事:“对不起锅锅错了,锅锅不该跟她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欺骗他人感情乃至于伤天害理,妹仔,锅锅晓得错喽。”
这熟悉的套路,熟悉的认错态度,只要道歉来得快,世界还是很有爱。姚佩云还没来得及爆发的小火山滋啦一声被彻底掐灭在弱小的萌芽时期。
“真好。”她说出了坐下来之后的第二遍“真好”,一时连自己都拿不准这究竟是哪种情绪和态度。
于是姚佩云情绪平静地把饭钱放到桌角,留下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如有可能,请锅锅帮我转告句话:若遇春风拂面……那就见鬼去吧!”
三天之后,边部某个不起眼的市面上,待出卖的鸡鸭鹅或关在笼子里或被提溜着翅膀挑选,一只鸡不知如何逃了出来,扑棱棱飞得到处都是鸡毛,被人追时把鸡屎啪嗒啪嗒拉一路,羊咩咩,马嗤嗤,骆驼老实巴交穿过逼仄的街道,大脚盘子不知道顺便踢歪人家几个地摊子。
腰粗似桶的红脸妇女大力往门外泼了盆洗肉的腥水,用鞑靼话和旁边摆地摊卖熟菜的男人吵起来,一个看起来大概有十四五岁的清瘦卷发少年步履轻盈跳过那道脏水痕迹,叮铃当啷拖着老长一串捡来的边角料废铁走进拐角出一家平平无奇的小打铁铺。
进门后“少年”要死不活把东西往地上一撂,要死不活说:“没发现那地儿有异常哈……他妈的,以后要是再脑子被驴踢,来跟着你干这种丢人败姓的事,老子……”
“行啦喝口凉茶败败火,怎么年长一岁不长个子净长脾气,”衣衫单薄的打铁师傅头也不回地递过来杯当地特色凉茶,继续站在炉子前挥汗如雨地铛铛铛捶着烧红的一截铁,叨叨说:“上回你还扬言要掀我屋顶呢。”
“卷发少年”喝着水边隔着眼前杂乱的头发幽幽注视过来,半晌后,抹抹嘴说:“还有水吗?没喝够。”
“啊?”打铁的“男子”咻地转头看过来,额上汗珠在虚空中甩出串痕迹,粗着嗓子说:“我就泡了那一碗,你还都给我喝完啦?!”
“……”缺心眼的谁泡凉茶只泡一碗!!
顶着边部炽热大太阳走了三里多地走来的于冉冉,这几个月来第不知多少次忍下想掐死眼前这憨批的冲动,单方面决定接下来十天时间都不要再跟这憨批说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