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由于彻夜寻思,我几乎是刚刚才朦胧入梦,就被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惊醒了。我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还是混混沌沌的。妈妈已经先去开了门,我半倚半靠在床上,猜想来的一定是何书桓。阖上眼睛,我很想再休息几分钟。可是,像一阵风一样,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我屋里,站在我床前,我定睛一看,才大大地吃了一惊,来的不是何书桓,而是如萍。
如萍的脸色是死灰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头发零乱,衣服不整。站在我床前直喘气。一刹那间,我的睡意全飞走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急急地问:
“怎么了?有什么事?”
“妈……妈……”如萍气结地说着,颤栗着。恐怖的感觉升进了我的胸口,看样子百分之八十,是爸爸把雪姨杀死了!我紧张地说:“雪姨怎么样了?你快说呀!”
“她——她——”如萍口吃得十分厉害,口齿不清地说,“她和尔杰一起——一起——”
“一起怎么样了?”我大叫着。
妈妈走进来,安慰地把手放在如萍的肩膀上,平静地说:
“别慌,如萍,慢慢讲吧!”
“他们——他们——”如萍仍然喘息着说,“他们——一起——一起——”她终于说了出来,“一起逃走了!”
“哦!”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瘫软地靠在床上说,“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把我吓了一大跳!逃走不是总比饿死好一些吗?你应该高兴才对。”
“你——你不知道!”如萍跺了跺脚,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快点去嘛,你去了就明白了,爸爸——爸爸——爸爸在大发脾气,好——怕人!你快些去嘛!”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狐疑地说,“雪姨不是锁起来的吗?”
“是从窗子里出去的!”
“窗子?窗子外面不是都有防盗的铁栏杆吗?”
“已经全体撬开了!”如萍焦急地说,“你快去呀!”
“依萍,”妈妈说,“你就快点去看看吧!”
我匆匆地起了身,胡乱地梳洗了一下,就跟着如萍出了家门,叫了一辆三轮车,直奔“那边”。到了“那边”,大门敞开着,在街上都可以听到爸爸的咆哮声。我们走进去,我反身先把大门关好,因为已经有好奇的邻人在探头探脑了。走进了客厅里,我一眼望到阿兰正呆呆地站在房里发抖,看到了我,她如获大赦似的叫着说:
“小姐,你快去!老爷——老爷——老爷要杀人呢!”
如萍脚一软,就在沙发椅子里坐了下去。我知道这屋子里已没有人可以给爸爸杀了,就比较安心些。走了进去,我看到一副惊人的局面。在走廊里,爸爸手上握着一把切菜刀,身上穿着睡衣,正疯狂地拿菜刀砍着雪姨的房门。他的神色大变,须发皆张,往日的冷静严厉已一变而为狂暴,眼睛瞪得凸了出来,眉毛狰狞地竖着,嘴里乱七八糟地瞎喊瞎叫,一面暴跳如雷,那副样子实在令人恐怖。在他身上,已找不出一点“理智”的痕迹,他看起来像个十足的疯子。我远远地站着,不敢接近他,他显然是在失去理性的状态中,我无法相信我能使他平静。他手里的那把刀在门上砍了许多缺口,看得我胆战心惊,同时,他狂怒的喊叫声震耳欲聋地在室内回响:
“雪琴!王八蛋!下流娼妇!你滚出来!我要把你剁成肉酱,你来试试看,我非杀了你不可!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带着你的小杂种滚出来!我要杀了你……喂,来人啦!”爸爸这声“来人啦”大概还是他统帅大军时的习惯,从他那抖颤而苍老的喉咙中喊出来,分外让人难受。我目瞪口呆地站着,面对着挥舞菜刀发疯的爸爸,不禁看呆了。直到如萍挨到我的身边,用手推推我,我才惊觉过来。迫不得已,我向前走了两步,鼓着勇气喊:
“爸爸!”
爸爸根本没有听到我,仍然在乱喊乱跳乱砍,我提高了声音,再叫:
“爸爸!”
这次,爸爸听到我了,他停止了舞刀子,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我。他提着刀子的手抖抖索索的,眼睛发直,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我吸了口气,有点胆怯,胃部在痉挛。好半天,才勉强地说出一句:
“爸爸,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