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的心情高低起伏,十分复杂。
他很高兴听到沈潆跟他说实话,去见谢云朗这件事,他不想从别人那里得知。同时,她说得如此坦坦荡荡,真的证实她跟谢云朗之间没什么。
但裴延又觉得很烦心。上次裴章到侯府,非要见沈潆的事,原来不是巧合,真的是因为他觉得沈潆像嘉惠后,这点连谢云朗都证实了。嘉惠后对于那两个男人的意义,裴延觉得自己比沈潆清楚得多。只是他不想说出来。
沈潆看到裴延的表情阴晴变幻,凑到他面前:“你在生气吗?我以后不会再单独见谢大人了。”
裴延摇了摇头:“嘉嘉,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沈潆不解地问道。
裴延将她抱在怀里,轻叹了一声:“我怕别人发现你的好。你还是离开府里,去庄上住一阵吧。”
沈潆忍不住笑,抬手放在裴延的肩膀上:“我到底哪里好?脾气不好,身体不好,连个孩子都……”
裴延用手托着她的后背,低头封住了她接下来要讲的话。两个人之间,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互相依偎着,心就能靠得很近。
躺在床上的时候,沈潆还在想。他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其实比她还着急。毕竟他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正常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应该半大了。
这一夜,裴章同样睡不着。他本来一日睡着的时辰就很少,到了西北,没有那么多的政务,原以为放松了,可以好好睡觉。没想到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早早躺在床上,还是无法入眠。
陌生的环境,干燥的空气,长久无人居住的霉味,都不如他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叫人难以入眠。
裴延原本想让他住在主屋,毕竟整个侯府主屋的条件是最好的。但裴章有洁癖,不愿意住别人住过的地方,哪怕所有的东西都换成新的,还是会有前人的气味和痕迹。所以他登基以后,基本上不住在明德宫,因为他讨厌先帝。
裴章起身下榻,大內官听到动静,拿了盏烛灯进来:“皇上,您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想到花园里走走。”
大內官一边帮他穿靴子,一边嫌弃地说道:“这里可不比京城,连当初的潜邸都不如,花园里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皇上难得出来一趟,还是要多休息。”
裴章听着大內官的唠叨,忽然问道:“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大內官愣了愣,扶他站起来,笑着说道:“十多年了吧。具体多久小的也记不清了。只要皇上不嫌弃,小的便一直伺候您到生命的最后那天。”
裴章感慨道:“到头来,朕身边也只剩下你一个了。当年潜邸的那些人,除了在守陵的玉屏,多半都没有跟着朕进宫。朕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过无情了一些。”
大內官觉得这是一个会送命的问题,答是不对,答不是也不对。
“皇上别想那么多,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只能含糊地说道。
裴章自嘲地轻笑,这个问题不用问,他心中也有答案。要坐上这个孤家寡人的位置,便要牺牲常人所不能牺牲的一切。天下至尊,意味着没有夫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抓着肩上披的鹤氅,站在窗边。满天星子散落在夜幕之上,西北的天空,比皇城里看到的更加浩渺。
纵然尊贵如皇帝,在日月星辰面前,也显得渺小和短暂。
“以前朕听皇后说,她母亲告诉她,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只要有人思念,那星辰便会闪耀。这么多星辰,哪一颗才是皇后?她愿意见朕吗?”裴章喃喃自语,看起来好像认真地在天空中寻找着那颗星星。
算算日子,她离开已经大半年了,不知是不是跟他赌气,一次都不肯入他的梦里。他很想再跟她说说话,哪怕是相对无言地坐着,也好过享受这样没顶的孤独。人总以为自己放弃的是可以失去的东西,而一旦失去了,才知道永远不可能再重来。
尽管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大內官在旁边看着,心底叹了口气。他虽然什么都懂,但却不可说。
“皇上!”锦衣卫的人在外面叫了一声。
裴章收起怅然的情绪,又变成那个冷酷的帝王:“进来。”
锦衣卫的人进来,跪在地上:“徐都督按您的指示,带着大队人马走大道,沿途受到了各道府官员的礼遇。他已经到了太原府,向您请示,是来大同,还是就在太原府等着。”
裴章没有跟徐器同行,而是兵分两路,一路走坦途官道,沿途的官员以为他在,各个粉饰太平。其实他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多经过乡村小镇,那里最能体现一方官员的政绩。所以西北地界上,到底谁是好官,谁是贪官,他心里都有数。处置冯邑的决定,也不是光听了裴延和谢云朗的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