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昨日已见过杨广布衣葛巾的模样,打扮纵然寻常,却自有一股目中无人的气势。jchenghbgc而此刻,他连这层气势仿佛也卸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疲惫而麻木,让人几乎无法相信,那位挥手间便令山河变色、百万伏尸的帝王,那位让天下人震栗痛恨的暴君,原来不过是这样一个疲倦的中年人。
看到两人进来,杨广抬手止住了两人的行礼,直接问道:“能不能让朕比昨日睡得更沉?”
何潘仁抚胸回道:“草民自当尽力而为。”
他的声音柔和而笃定,让人听着便觉心头安宁。杨广不由得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不急。”自打听到风声,他已心神不宁了整整一日,还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洛阳;在那里,他曾踌躇满志,也曾噩梦连连;他以为自己已不愿再回头北望,但这风声却总会勾起那些久远的回忆……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原是烦躁又疲倦,此时倦意倒是渐渐压过了烦意,整个人不觉也松弛了下来,心里转过的念头随口便问了出来:“你们是从洛阳过来的吧,今年洛阳可曾下雪,梅花开得如何?”
何潘仁缓声回道:“草民们从洛阳出发之时,的确正值瑞雪飘飞,梅花盛开;邙山梅园,花开有如积雪,天津桥边,桃李积雪亦如梅花,如今想来都早已冰雪消融,落花满地了……”
他的话语甚为寻常,但娓娓道来之时,却让人宛如看到了一幅幅画面。屋里伺候的几位宫人内侍都听得悠然神往,几乎忍不住要开口叹息。
杨广手里的书卷不知何时已滑落在膝头,心思散漫得几乎飘飞了出去,听着何潘仁描述这一路的风景,不知怎地脱口问道:“那你们一路南下,可曾遇到什么反贼?”
这话一出,屋里的宫人们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杨广也回过神来,微觉茫然——他自来不愿去想这些事,更别说主动去问,但此刻有些思绪却仿佛撒缰的野马,怎么都收拢不住,他也不愿再费力去收拢了。
见宫人都僵在那里,他索性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自己漫不经心地往屏风上一靠:“说吧,实话实说就好。”
他这样微仰着靠在屏风上,面孔倒是被烛光照得愈发清晰了,那眉目之间分明有几道疲惫的纹路和阴影都,一双眼睛更是血丝密布,黯淡无光——窗外那呼啸的狂风仿佛是直接吹在了他的身上,不过一日的工夫,就带走了他所有的光彩。
凌云忍不住凝眸看向了这张面孔,何潘仁也笑了起来:“陛下想听实话?草民自当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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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脸说,明天开始会正常更新的……
另外,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江都这一天的确是狂风大作,天昏地暗,算是不祥之兆吧。感谢在2020-11-0423:25:48~2020-11-0923: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41章谁当斫之
夜色已深,寝宫的香炉轻烟袅袅,氤氲出了满殿的幽香。这香气清淡而悠远,仿佛能浸润到人心深处,让人浑然忘却一切烦扰。
同样令人沉醉的,还有何潘仁的声音,低沉,醇厚,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便将人带进了他所描述的天地,哪怕他说的是沙匪,是流寇,是那些横行于雪山南北和长城内外的凶徒恶贼。
寝殿外,原本提心吊胆的宫人们都早已松了心神,听着里头传来的隐隐话语,渐渐魂游天外;寝殿内,杨广更是听得万事皆抛,就算何潘仁已经从塞外的马匪渐渐说到中原的反贼,他也并不觉得刺耳,心头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无谓和倦怠。
没有人注意到,肆虐了一整天的狂风已平息下来,安静的夜空仿佛在酝酿着新的风暴;也没有人注意到,原该在屋里捧炉调香的凌云出来转了一圈,又悄然回到了殿内。
走到何潘仁的身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间寝宫,从里到外,都已在掌握之中,就如预料的那样……不,是比她预料的还要顺利。
为了不留痕迹,他们用的迷香并不霸道,只会让人精神松弛,但意志坚定者却未必会受太大影响,因此,她才出去查看了一遍。而眼下看来,这位陛下和他身边的人似乎都已紧张焦虑了太长时间,简直不用何潘仁去如何引导,自己就已迫不及待地沉入了能让他们有片刻放松的熏然幻梦之中,让人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一声嗤笑,一声喟叹。
想到这里,她抬眸看了看坐在榻上神色空茫的杨广,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眼下这一刻,她期待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但此时真的面对这颗唾手可得的大好头颅了,那曾在她心头激荡沸腾,让她几乎难以自持的恨意和杀心,却再也起不了波澜,就像外头的狂风,不知何时已消散在漫漫长夜里——
原来她曾不顾一起要屠掉的恶龙,在走下龙椅、脱掉龙袍之后,也不过是条软弱的虫豸,满怀惊恐,不堪一击……
一旁何潘仁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神色,微一沉吟,忽然转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中原的盗匪跟塞外的确有所不同,残暴者固然更是残暴,却也有几个讲规矩,守信用的,并不任意劫掠来往商旅,也不知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杨广随口问道:“是么?哪几个?”
何潘仁想了想道:“瓦岗寨李密。”
杨广不以为意道:“败军余孽,也敢故作姿态。”
何潘仁又道:“河北窦建德。”
杨广不屑地摇头:“田舍贱役,学人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