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尘坐在桌边发呆。
跟赵邺谈完后,他就一直是这么个造型。
由柏空在中秋宴上刺杀的计划,赵邺很早就提过,但他一直没有同意,因为他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
但平心而论,如果这个刺杀的人选换一个,他还会这样犹豫不决吗?
当然不会,若是由细雨楼的人去冒这样的险,他大抵早就同意了。
并非他冷血麻木,视人命如草芥,只是就像赵邺说的,要成大事,总是要冒险牺牲的,将军在战场上下令冲锋时就注定前锋的士卒会大批战死,但因为这样仗就不打了吗?
必须打,还得往赢了打。
眼下他们的胜利就在前方,只要除掉伍胜,那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一场棋局的胜利,中途总是会损失诸多棋子,是细雨楼的人,可以,是楚逸尘自己,也可以,那为什么轮到柏空就不行了呢?
他对伍家的恨意是这样浓烈,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复仇付出一切,现在又为什么优柔寡断呢?
因为对柏空的感激和亏欠?可这种情感相比他对伍家的恨意来说真的有这样重要吗?
那可是三十二口人啊,包括他的父母亲眷,叔侄长辈,甚至养大他的乳娘都没放过。
这些人命像大山一样压在楚逸尘身上,他的人生早已不属于自己,他只为复仇而活,他不该有任何犹豫,否则若是有朝一日地府再会,他该如何跟死不瞑目的亲属们交代?他因为对一个人的感激,不忍对方去冒险,所以放弃了替他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理由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诚然,柏空与他的仇恨全然无关,本不该将对方卷进此事,可这样他复仇的决心不就像个笑话一样了吗?他连这点良知都舍弃不了,又谈什么为了复仇愿意付出一切呢?
选择复仇这条路的时候,他就该有泯灭良知,不择手段,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成为一个卑鄙无耻小人的觉悟,可此刻成功在即,他却仍然在犹豫。
赵邺问他原因,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一个人的感激愧疚之情可以压倒这三十二条人命的恨意吗?那真的只是感激和愧疚吗?
直到赵邺突然问出那句话,就仿佛在猝不及防下扯掉了他一直用来遮掩逃避,不敢面对的一层布。
他爱上柏空了吗?
不,当然不,爱上一个男人太过离经叛道,与楚逸尘过往所受的所有礼教观念相悖,他若是如此荒唐行事,世人如何看他?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如何看他?泉下有知的父母又如何看他?
他不爱柏空,并非柏空不好,而仅仅是,他不能爱上一个男人。
是了,他不爱他,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这样犹豫呢?他的恨意就该是压倒一切的。
楚逸尘想的入神,连柏空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发现,直到柏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骤然惊醒般的回过神。
“怎么了?”柏空不解地问,他一回来就看到楚逸尘魂不守舍地呆坐着。
“没什……”楚逸尘想含糊过去,可又突然想到他不是刚刚下定决心了吗?
不能再拖了,离中秋还有五天,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不然赵邺也不会直接来找他,他必须今晚就做出决断。
所以,楚逸尘口风一转,有些严肃地说:“柏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柏空愣了一下,楚逸尘每回一严肃他都不自觉会心虚,生怕自己是不是哪里没藏好,露出了毛爪子,尤其前不久他刚被楚逸尘看过毛脸。
因此“哦”了一声后,他忐忐忑忑地坐到了桌上,跟楚逸尘正对着。
楚逸尘深吸口气,将中秋宴上由柏空动手刺杀伍胜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问:“你愿意去吗?”
他知道他应该盼着柏空答应,柏空答应了,他的报仇便成功在望了,可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那不可见光的地方想的却是,柏空不答应就好了,那他就不用如此纠结了,并非他不愿意舍弃一切为父母亲眷们报仇,也并非他报仇的执念不够强烈,而仅仅是柏空不愿意,他总不好强迫对方。
可柏空答应了。
“好。”
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他都没细想,随口就答应了,甚至还露出了一种“什么啊原来就是这种事”的放松神情。
“会很危险。”楚逸尘忍不住说,“伍胜武艺高强,伍锋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而且宴会上还布满了守卫,虽然会有细雨楼的人支援你,但他们想突破守卫闯进来需要时间,很可能赶不及。”
他没有半点隐藏,将此事的危险性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但柏空听完后还是轻描淡写的,只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可能会死的!”楚逸尘第三次开口,他语气激动,说话时双手紧抓着桌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