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住。这也不算最精彩的玩法,最精彩的玩法,我叔叔会徒手捉苍蝇,他抬手顺着长凳子一挥,合掌就抓住一只苍蝇。抓到了苍蝇,要保持它活,不能伤着了它,这很重要。于是,取一根竹签,一端插上苍蝇的屁股,一端插在凳子缝上,然后取来一根一寸长的灯芯草给苍蝇拿着,这灯芯草奇轻无比,天然长成的,却如现在的发泡塑料,苍蝇抓过它就当棍耍起来,一时间把灯芯草舞得飞旋,比孙猴子舞得快上十倍不止。这个节目神奇无比,所以只要我叔叔答应我玩苍蝇舞灯芯草,叫我去干什么我都乐颠颠去做。我记得那时候,我叔叔做了一个观音土的泥炉子,买了一只鼎罐,我叔叔相信用观音土的泥炉子、铁鼎罐,烧板炭煨的排骨汤最有营养价值。故此,他最乐于让我给炉子扇风,烧板炭要一直扇风,有时我一整天都卖力扇炉子。当然,我也要喝汤,但苍蝇舞灯芯草这个节目确实非常漂亮,当了宣传干事后,我有一次专门到医院的中药房去弄到了灯芯草,不用灯芯草点灯,它仍是一味中药。弄来了灯芯草,专门抓来苍蝇,让苍蝇舞灯芯草来,感觉不如从前那么刺激,却仍有味道。
我叔叔不屑,他觉得我仍放飞了蚂蚁,他好像天生对蚂蚁不感兴趣,他看水沟边上的蚂蚁时,喜欢使劲地皱眉头,我不喜欢看人皱眉头,尤其额上有抬头纹的人皱眉头,有点恐怖。他见我又压住了一只老虎蜻蜓,黑鸦鸦的蚂蚁爬在蜻蜓之上,我要放飞蜻蜓,我叔叔说等一下,他转身进屋去,取出打猎时装硝用的牛角,再取出硝升子量了两升子黑硝,那是可以非常响的一铳硝呢,我都有些心痛,它足以打下一只大斑鸠!我叔叔将硝抖散在老虎蜻蜓周围,然后,又取出一支香,点燃,将火头伸到老虎蜻蜓羽下的黑硝上……轰的一团烈火升起,一缕硝烟,那蜻蜓和蚂蚁呆过的地上,只有一丁点蜻蜓的灰了,那些蚂蚁简直是挥发了,连灰也看不到。哦,这样的玩法呀,我可是不敢玩,因为我没有足够的硝,有一次我剥了约有20根火柴头的硝,用它去烧蚂蚁,但显然没有两牛角升的硝烧得猛,我相信那足足有五钱硝!
但是,到了湖北以后,家门口却是没有那么多的蚂蚁了,当然这跟工厂有更多的化学品有直接的关系,比如居委会经常发六六六粉,让除四害什么的,蚂蚁可不喜欢那种很呛人的六六六粉,我也不喜欢,但老师却总将它做例子,科学家精神了不得呀,那六六六粉经过六百六十六次试验才成功呢。可是那个时候,老师的话我不爱听,因为课本上,还有一个叫做鲁班的青年,他上山抓住芒蒿往上爬,却被叶子割了手,于是鲁班因此发明了锯,这才是叫人佩服的呢,鲁班聪明。
因为六六六粉的缘故,蚂蚁确实少多了,我只有在抓八哥的季节到田野里去看大黑蚂蚁,小伙伴照例要抓住大黑蚂蚁咬它的屁股吃蚂蚁酱油。
西溪:水上的清行(1)
先在蒋村小酌,蒋村辖西溪。农民厨师烧的菜,乡村味道浓郁,甚于杭州城中大宴。从美色、美味、美形和美器四个方面考察,后两项略逊,多土钵盛装,然内容极好。我喜欢一道蒸盘鳝,那鳝有浓绵的鳝香与酱香,入口欲化,有润泽之感。一道咸笃鲜味道好,鲜肉、咸肉与鲜笋合炖的汤菜,在京喜欢吃西湖莼菜汤,至此不再思及。其他还有豆瓣鲫鱼、盐水虾及蟹等,蒋村自南宋便是杭州的食品基地。小酌之后,就开始上路,游西溪。西溪为杭州西湖、西泠、西溪三大名景之一,过去西溪一直被雪藏,今日要将它重新开放,先期目睹西溪清景,亦为一大乐事。游西溪最好上船游,去了船埠,径直登船。
摇橹的村妇,脸上有了岁月沟痕,如西溪浅波,斑驳的水泥船,被水吃力地浮托,直至水面近了船舷。船有一个红色篷顶,四竿支立,搁住了炎热骄阳。浮云被阳光洗白,团团缕缕,悬于碧空。橹的妙处,摇动时不见浪花与声响,悄然拨动船儿徐行。离了船埠,船头犁起波棱。西溪青萍默默,红蓼簇簇,水道若玻璃之路,宁静光滑,淡然写意间呈现蓝天白云,岸柳拂风,樟冠巨展,渔村倒映。
驶过一段直的水面,西溪便曲转,沿葱郁的北高峰向西。船愈前去,岸上柳树、樟树、梅树、李树、结着青柿子的柿树、垂着元宝状花串的枫杨树、绿叶肥大的桑树、枣树、硕果磊磊的石榴树、竹、芦苇、牵藤类等各色亚热带植物夹深浅浓淡绿意于两岸夹道扑来。水面拥着凤眼莲、青萍、绿荷、菱角与红蓼,潮般的绿就一波连一波把河挤迫得紧,把河挤得艰难,把河挤得窄窄的,把水挤绿了,空气中弥漫着清甜凉润的水草气息。
三两曲水路,便遇石闸,石闸是渔村牌楼,或者村口,西溪人称斗门,斗门是防水建筑,涨水时便下闸,阻止河水对渔村漫灌,我始以为防阻河盗之用。诚然,亦可以罢?进门便见水上村庄,村内有深潭,水的场院,村落依水而起,屋舍有老式、中近式和新的半哥特式小楼。那半哥特式的楼房,已为水乡主要民居,它有一个四棱形的尖顶,上有一串着三只圆球直指蓝天的钢针,墙面照例贴着马赛克,窗镶着蓝玻璃,阳光打在上面,金光和蓝光闪耀。门楣上依了传统习俗,挂着大蒜、艾、宝剑草(菖蒲别名)和粽子四物,粽子为草木灰包的粽子。门前坪上有白狗或黄狗漫步,母鸡休闲式觅食,雄鸡立在河岸的石板上啼叫,鸡鸣犬吠就弥散在水上湿润的空气中。渔户的门前,植着鸡冠花、凤仙花、玉米、三七或天门冬,有石阶级级渐次入水,为汲水与洗衣的去处,旁有泊舟,舟上或葡萄、丝瓜、南瓜爬满的凉棚,瓜果丰盈,蜂蝶起舞。村中四处又有池塘,养鱼蟹,植菱藕,曲幽小径蜿蜒垂柳与青芦间。蝉鸣声声,鱼戏池水,间有蛙跃。
蒋村镇深潭口村,是一条“Z”字形水道,进村便见前端的岸上立一棵百年古樟,巨大的枝丫伸展,右手乃“龙舟胜会”石级看台,“龙舟胜会”为乾隆皇帝御赐,逢端午必赛龙舟。西溪赛龙舟,不是竞渡,赛划龙舟之技艺,可曰“花样龙舟”,则天下独此一例。时值初秋,天仍热着,龙舟胜会早已散了,空落的看台积着些许落叶,只能想象那喧嚣与繁华,赛龙舟的臂力威猛的少年,穿红着绿吃粽子的村姑和额点雄黄嬉戏的村童。
朱先生是此行的向导,一个在西溪结庐而居逾十年的摄影家,他自购一船,结庐于竹林,养一狼狗厮守,为拍摄西溪至此隐居。朱先生领我们上岸,到蒋先生家,蒋先生世代渔家,年逾七旬,白发剪理得极短,目陷,然有神,身体瘦而坚,十指指尖水滴状展开,圆润,力量饱满,指甲薄而短,常年使网所致。蒋先生的西溪话略可以懂,他说他家有四亩鱼塘,以养鱼和打鱼为生,惜之不能长时间听其讲古,惟细打量了他的屋舍。厅堂阔大,左墙搁下一条倒扣的旧船,船边有网、木桨、木桶、撑竿、防水衣、草帽、竹箩、自行车,右边有八仙桌,木椅、竹躺椅等。厅后为厨房,分两个灶,左灶是燃气灶,配液化气罐,日常使用的现实主义之灶,右灶为水泥砌磊,石灰粉饰,并列两个黑色无耳铁锅,锅上扣有桶式锅盖,灶尾有木勺与水缸。灶之上有一梯台,铺红布,最上级设灶王神位,有贡奉的痕迹。白灶台黑铁锅,显示着水乡曾经的饱足与温馨。
朱先生约蒋先生去给我们表演撒网捕鱼,亦为给《风景名胜》拍摄。蒋先生应允解舟,我们复登船,向西而行。有一道竹帘闸,此闸上为竹片编结,穿风漏水,水下为栏网,齐水面,船可擦网而过,而鱼过不得。待出了竹帘闸,西溪便野了。被称做“秋老虎”的太阳泛着白光,散漫的河风间隔地拂来,让凉意总为惊喜。郁达夫主张,游西溪宜微雨,带上酒盒行厨,舟行在微雨迷蒙的西溪,边品饮,边看两岸湿漉漉的油绿泛光的叶子。西溪僧人曰,西溪为十月中旬秋光好,最好有月亮,舟行西溪,月光橹声,清辉朦胧,芦荡的芦花堆雪,鱼逐月影,风送柿香,渔火簇簇飘浮水泊。我以为六月来西溪也不错,因为六月是大红大绿的时间,红的榴花、荷花、蓼花、凤眼莲花和桑椹,尤是桑椹引人向往,那颗粒饱满、晶洁柔润、呈暗红色掩于肥硕桑叶下的桑椹,其甘甜与微酸,惟天工可造,望一眼足令舌底生津。六月是生命力盛大与繁茂的时间,蛙鸣震天,萤火幽游,鱼跃鹤翔,岂不给人以博大的振奋?
端的一个初秋,钱塘潮在七夕已经过去,大潮之八月十五还未到,钱塘江之滨的西溪,被炎日晒得懒洋洋,柿子在树上仍泛着青光,俗称水葫芦的凤眼莲一簇簇伏于水上,它的叶子柔洁光鲜,有淡淡浅黄波纹,叶柄上皆有凤眼状浮泡,此物悬根于水,依波摇曳,间或有红蜻蜓立于叶上,风是踏其而来的么?酒也没有带,就饮矿泉。船行间,不时有舟从后面赶上,擦舷而过,片刻便于河弯处消失。亦见一老奶奶独坐舟尾挥桨,白衣黑裤,戴小圆草帽,圆的脸,牙落了,唇内陷,双目黑且晶亮,尤见慈祥。其舟过,老奶奶的背后悠悠垂着两条细小长瓣,倏的就远了。偶有渔船迎面而来,船上隐约可见湿的渔网和遮盖鱼舱的水草,中年渔人赤露上身,古铜色的胸脯,臂滚圆肌肉坚结,他们均戴着小号麦秸草帽,渔舟箭般射去,水上留了一些散碎阳光。乃见一艘水上居家渔船,船两边挂网,渔家在生火做饭,船头升起袅袅炊烟。
悠然西溪,今被世界遗忘的一角,南宋赵构视为“其地灵厚,欲都之”,据说南宋险些儿在此建了皇都,赵构后来见到凤凰山改了主意,曰“西溪且留下”,西溪又俗称“留下”。此就留下了千年岁月,渔村青年男女多去投了繁华都市,年岁大些的人仍在捕鱼种菱,风吹水起,旷远的岁月挑在拂摇的芦梢。惟早年间,西溪通运河,其时香客,多坐船由西溪去灵隐寺烧香,乾隆帝亦乘豪华龙舟至此观赏“龙舟胜会”,甚是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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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溪:水上的清行(2)
朱先生忽喊停船,循其镜头望去,岸上立着三只白鹭,白鹭举着超长的脖颈,警视着这边,朱先生按过一次快门,白鹭就拍翅飞起,贴着绿芦向远处飞去。白鹭渐多,有五只栖立,或七八只栖立,其间也有灰鹭,感觉灰鹭才是捕鱼老手,实则白鹭也然。惟其洁色,以为不食。一条水线飘来,同行者张琴忽然一声惊叫:蛇!一条小水蛇,昂着一个可爱的椭圆小脑袋,优雅闲情地扭动着身子向彼岸横渡,可见身上浅黄斑纹,它是很纯洁的一种蛇。接下来,又不时看到水蛇,惟不再有惊叫。
南漳湖的水面阔起,朱先生称此曰芦苇荡,或廉霞里,遂叫停船。登上了岸,两脚特别有力,挪步高处面南远眺,但见北高峰由东至西,一道绿幛波伏绵亘,次第远去。北高峰至西溪间,水与渚交杂,渚便是水中的小洲,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皆绿意葱郁,渚绿水白。转身向西、向北,皆水和水面上的绿渚,绿渚像被水浮托,或被水淹浸,一个绿渚接着一个绿渚,一直绵延至视野之外。人在此,就是在绿渚与水国之中了。随着一片云的疾行,遮了一片绿,那绿遂为深绿,一片深绿在阔大的绿野缓缓移动,近前之地,芦苇茂密,柳丝拂摇,成群的鹭及其他涉禽类生物飞飞落落,绿叶过滤的清风徐来,生命便融入了绿野,融入了水,阳光瀑般泻下,静谧的世界,只有近旁水底的生物发出咕咕的声响。
就不觉想,何以要那个“秋雪听芦”?芦荡沐风却也是一样情致,此风是绿的风,在西溪湿地上,在最透彻的时间,临风漫步,今夕何夕?转过身来,蒋先生已经牵纲扯网,朱先生架好了三角架,蒋先生叉立船头,作一个180度的半身旋转,手起网开,撒了一个满圆,收网有三五条半尺长的鱼,引起心中小小欢呼。若在船上煮了,那汤当是极鲜,蒋先生将鱼放入池塘。
见了鱼,始认西溪为真正活水。就想到那以砚研墨的旧时先生悬笔在宣纸上写:西溪河道纵横,山抱水合,局象宏阔,以秦亭山为源头,西堪桥为埠,一水如带,曲折幽邃,仙境天开,两岸景物倒影溪中,西湖老和山以北由古荡至留下十八里,有秦亭山、法华山、安乐山与溪平行,故名沿山河也。墨浓了,想象空间就有些个虚,如是再加上“西溪探梅、秋雪听芦、狄芦散花、廉霞泛月、秋雪八景、淇上初夏、云栖曲水”等等,就泛墨俗,我等俗人自有俗念,以为西溪不设主题地漫游为好,如探梅梅花落,听芦花未开,岂不自寻烦恼?至西溪,总归要给心情解缆,任了心情在西溪的清幽里悠游,为高人逸士隐于西溪之理。鱼是心情,心情是鱼,鱼游也是我游。
船往秋雪庵,就进入了水的迷宫,转曲回还,忽有一鱼跃至篷顶,高高跌下,溅了清凉的水至船上,感念这是一样问候。再往前,渚上有人独钓,清水无波,肥硕的桑叶绿着,远方似有雷声,细听并不见。转过一曲,渚上绿树间现出三座三角形芦庵,智者乐水,结庵者是智者么?间离凡世以脱俗,当属智行吧。西溪本就是隐逸之水,捕鱼得鱼,种菱得菱,播撤诗歌的种子,渚上就会生长诗意。史上有章白次的“西溪梅竹山庄”,冯梦侦的“西溪草堂”,刘符的“淇圆”,清代大诗人厉鹗选王家坞为永恒归宿,则郁达夫也要笔录一联“春梦有时来枕畔,夕阳依旧上帘钩”相赠。
秋雪庵宋时为大圣庵,明崇祯时陈眉公取唐人诗句“秋雪蒙钓船”之意更名秋雪庵,历代修葺,今秋雪庵也人非物非,竹门外站着一条黄狗,代以迎客。弃船入庵,满眼皆竹,便是庵棚也竹制,没见住持,香客也无,庵堂悬有墨客之词以及旧时庵堂画像。只有冷静好像还如旧,返身见一老伯,开了斋房,游人可在此食斋,原想向老伯讨一碗水喝,但他听不懂我的普通话。
时间里一切可以建造,时间里一切也可以抹平,人是社群动物,真正的隐士乃鱼虫花鸟,西溪曾有庵百余间,今或踪影皆无,或空庵以待,只道是长河草木拥,空水可荡舟,逝者已逝,来者复来,水静渚静云静,心还是有些时不静,惟风清送爽时,竹叶发出沙沙喧响,就离了秋雪庵。
别了蒋先生,去访采菱人。菱生在池,穿幽径而至,村姑未见,一老伯乘菱盆采菱,这样茂盛的菱第一次见到,菱藤在水下相连,水面一株菱的叶展盈尺,叶轮生,依次周展有四枚叶,叶菱形,一枚枚展开可遮了水,叶柄叉间生花茎,开白花,结菱角于水下,为四角菱,菱的造型如狐面,两角似耳,另两角似钩嘴,菱成熟色红,便称其红菱。西溪的菱,未及两角菱的粉,亦不是野生菱那样的水甜,它居于其中,像是浙人一贯温敦与中庸的性格,像西溪般的淡泊清雅。
得了红菱,乐而复返,西溪仍是清幽,过渔村,或有人洗衣,或有鸡鸣犬吠,夕辉斜照,那些半哥特式的渔家小楼,在柔辉里和谐多了,再望一眼,就想起徐志摩的诗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惟我穿的短袖绸衫,没法挥,就向西溪注目了片刻,然后随船回了西溪船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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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落日
一缕清风勾勒出向晚的清凉,青芦拂摇沙沙,抖落几许初夏的嫩绿和暖色夕辉,微弯的叶子轻拨黄河浅水之上的金弦,此刻我身后是碧蓝而波伏潮涌的渤海,西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