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极度困难的片刻间——几乎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总管有一种融会贯通的感觉,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孤立的,就像局长乱七八糟的涂写,其实也符合某种宏大的规律。压力逐渐增大,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或许永远不会离他而去,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然而他的体内涌起一曲强烈的音乐,他并不完全理解。他沿着弯曲的楼梯一步一滑往下走,时不时需要稳住自己。他的左臂毫无用处地悬于身侧,父亲的雕像攥在失去知觉的手中。光亮感从他的嘴和眼睛里溢出,同时也填满他的全身,爬行者似乎加快了这一进程。他的脚下会打滑,部分原因是由于他正在发生变化,他明白,自己已不完全是人类。
老朋友维特比依然在他身边,而洛瑞在背景中一边咯咯嗤笑,一边挥舞着胳膊。他尽力握住父亲的雕像,这是他剩下的唯一护身符。这机器,这生物,或者两者的结合,能够操纵分子结构,能够在任何地方储存能量,能够隐瞒其众多的意图与诡计。它的体内有天使,还有自身风土的残留,亦即其家乡的痕迹。但它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它的家乡已经不存在。
然而爬行者的伎俩如此简单:总管看到母亲站在那里,他有一种阴郁而原始的满足感,因为他能识别出这是幻象,对他不起作用——他已经原谅此人,因为事到如今,既然他已身处此地,怎么可能不原谅她呢?因此,他自由了,甚至在爬行者发起攻击前就自由了。爬行者的攻击令他异常痛苦,然而总管知道,痛只是附带效果,并非爬行者的意图,但没有哪种语言,哪种交流方式,可以连通人类与X区域之间的隔阂。一片草叶。一只苍鹭。一只蚁蜂。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也不清楚自己的下行速度和转化速度。他来到楼梯台阶最古老的部分——伴随着疼痛与恶心,他继续爬行,或者,他是在以四足奔跃?——底下炫目的白光就像一株不死的植物,就像呼啸但静止的彗星。他已搞不清自己是否尚存有一丝人性。他决定迫使自己穿越最后的困境,克服痛苦,克服转身返回的强烈欲望,进入……哪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生物学家不曾到达的地方,而他却到达了。
此刻,“总管”这个名称再次消退下去。此刻,他是一名雕塑家的儿子,他是一个生活在奇诡机密中的女人的儿子。
父亲的雕像从他手中坠落,咔嗒一声掉在台阶上,逐渐静止下来,周围是前人留下的符号与标志。比如墙上的一串涂鸦;比如一只空靴子。
他嗅了嗅空气,爪子底下感觉到强烈的灼烫。
这就是他所剩下的一切,他不愿死在楼梯上;他不愿忍受最后的失败。
约翰·罗德里格兹延展身躯,跨下最后几格楼梯,跃入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