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公子拱手道:“那沈天青倒也是条汉子,如此这般甚好。邂逅幸与高贤结契,今遽相别,后会有期。”
郑挺还礼道:“不敢不敢,本官恭送严公子北归。”
萧平安被两名军汉架下,一时吓的不知所措,半天才回过神来,叫道:“我没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二字还没出口,一个军汉早一拳打来,正中面门,顿时口肿鼻破,鲜血直流。鼻子又痛又酸,连眼泪也打了出来,还好鼻梁未断,再不敢出声,叫两人拖着直行。
走了好远,进了扇门,一股凉风扑来,里面却是又冷又黑,下了几阶台阶,终于看出这是个牢房,心中更怕,两个军汉带着他走到最深处,一个驼背的狱卒开了扇门,一个军汉用力一甩,把他扔了进去,道:“好好看着,一会大人来提!”
那牢房不过一丈见方,甚是狭小,都是大石所砌,一边角上有堆稻草,另一边靠墙放了一个便桶,满屋都是骚臭潮霉之气。萧平安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军汉走了出去,终于哭出声来。
哭了一会,他究竟年纪幼小,涉世不深,只道那郑大人真的是以为自己撒谎,哪里知道这是个天大的阴谋,心里只道大人还要问我,到时候说清楚便是。
过了几日,却始终无人来提他,也没人来给他带上手铐脚链,只有那又老又驼的狱卒每日给他送两顿饭来,都是些清汤寡水。他忍不住向那狱卒打听,那老狱卒摇摇头,指指耳朵又指指嘴,原来他不但又老又驼,更是又哑又聋。
萧平安心里焦急,记挂着梅盈雪的生死,只是被关在牢里,却又有什么方法可想。如此又过了几日,他突然想到,十有八九是那郑大人终于知道了消息,已经带人去救梅阿姨他们去了。如此一想,心里顿时一宽。想那军汉说郑大人还要再审问自己,为何一点动静没有,大概正是因为郑大人带兵出去了,根本不在城中。
越想越是有理,顿时心宽了不少。又过了不少时日,始终是没有人来问他,每日只是两顿难以下咽的饭食。
萧平安在牢房之内,无事可做,整日的只是胡思乱想,为什么郑大人还不来?难道仗还没打完么?那自己不知道还要关到什么时候。
一日突然想起,郑大人是不是看出了自己是个逃兵?对了,定然没错,自己还穿着兵卒的裤子,郑大人是什么安抚使,官比县城里那个好心的官还要大,定然是知道了。想起自己被人吊着打时,有人说逃兵是要砍头的,这下自己多半是性命难保了,只怕就是要等秋后问斩,一张脸顿时吓的白了。
其实宋时历代皇帝对逃兵之罪各有处置,宋史志第一百四十六兵七(召募之制)载,“逃亡之法,国初以来各有增损。”一般而言平常之时如果士兵逃跑,一般逃跑满三天或者七天才是死罪,不过又有“帝曰:临阵而亡,过十日而首,得不长奸乎。安石曰:临阵而亡,法不计日,即入斩刑。”那是说如果是在打仗的时候临阵脱逃,立刻就是死罪了,从来没有再等秋后问斩的道理。
这些萧平安自然不懂,平常听人家说的都是“押入大牢,秋后问斩”,只当杀人都是如此,自己被押入大牢,下面定然就是秋后问斩了,可是天气一天一天凉了,却始终没人来拿他问斩。
无人来斩他,天气却是越来越冷。这牢狱一半建在地下,甚是潮湿,平常也较外面为冷,现下已将入冬,更是冷的刺骨。他只得每日钻在稻草之中,却是又刺又痒,更有不知道多少虫子和他睡在一起,饿了就拿他开饭,实是不堪其苦,但离了稻草却又冷的厉害。
一天夜里,实在睡不着,突然跳起来手舞足蹈,出了些汗,倒是暖和了不少。想起军中教过自己一套拳,当下依式练了起来。
他练的是套太祖长拳,相传是开国太祖赵匡胤所创,甚是寻常,于当时流传甚广,军中也有教习。只是他从军不足两月,学的似是而非,招式也早忘了大半,他也不管练的对与不对,反正也无旁人看着,按照自己记得的一招一式打完,出了身汗,倒头又睡。从此每天没事便打这套拳,反正闲来无事,他性本木讷,整日里就是这套拳,打来打去,也不厌烦。
如此又过了一些时日,天气更冷,就算他拼命打拳也还是冷的厉害。这天那老狱卒突然拿了件旧棉袄给他,那棉袄虽旧却还结实,只是年头久了,已分不出颜色。
萧平安见他给自己棉袄,一时还不明白,那老狱卒张嘴一笑,做了个穿衣服的样子,萧平安这才醒悟,连忙把棉袄穿上,只觉此时天下再无比这老狱卒更可爱之人。那老狱卒呵呵干笑了几声,转身走了,这晚萧平安睡的分外之香,说不出的舒服满足。
自此之后,他还是每日打拳,打拳时棉衣总要脱下来放在一旁,他舍不得棉衣,生怕弄破了。这是他生平穿过最好的棉衣,里面塞的严严实实都是芦絮。
宋元时棉花才在中原大面积种植,但秦汉已有棉布,乃是西域传来,甘肃边陲一地早有种植,只是产量不高,甚至有时只作观赏花卉。宋时有钱人穿貂裘皮衣,穷人则是穿缊袍,多半是在衣中填充旧絮和乱麻,南方也有填木棉者,最次等的便是填些柳絮芦絮。二十四孝中闵子骞单衣顺母,闵子骞的继母给他穿芦絮衣服,被他父亲发现欲休妻,闵子骞为母求情,成全大孝。
萧平安自然不知道这个故事,往年冬天,他时常只能以稻草取暖,在他看来,有芦絮的衣服已经是不能更好。
那老狱卒还是每天过来送两顿饭,有时候萧平安想和他说话,老狱卒也听他说两句,只是他见识浅薄,也说不出什么。其实老狱卒本就又聋又哑,听他说话也就是做做样子。
萧平安倒不觉难过,他自小就开始流浪乞讨,日子过的着实凄惨,狱中虽苦,对他而言却也不如何难熬,这里更无人来欺负殴打于他,吃的虽然不好,但他以前吃的又何时好过?他性子又钝,浑没有少年人的活泼好动,没有自由也不在乎,每日里就是打拳,要么就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