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去年初次重逢,尚修文就对她保持着客气的姿态,没有再次相遇的喜悦,却也没有让她畏惧的憎恨。她多少勾动了一点儿妄念,暗自思忖,也许他对她有着不一样的记忆。然而现在他们站得仅一步之遥,灯光柔和地照下来,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神态中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淡。她的心底凉透,却笑了,“不见得要在走廊上说话吧?去那边行政酒廊。”
贺静宜叫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尚修文却只对服务生摇摇头。
“你来是想游说陈总放弃对旭昇的收购计划吗?”
“我们只是进行沟通。”
“这个项目由我负责,其实你跟我沟通更有效果。”
尚修文微微一哂,“你把个人情绪带进了工作之中,我认为我们根本没必要再沟通。”
贺静宜一下咬紧了牙,“你有什么理由这样质疑我?”
“我研究了亿鑫近几年的投资方向,的确很广泛,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商业地产与相关产业。会将触角伸到J市的矿产、冶炼和钢铁制造,应该是一个全新的尝试,你大概不能否认这个投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吧?”
贺静宜冷冷地说:“集团的所有投资计划都要经过严格审核,不可能是个人行为。”
“这是很有潜力的行业,值得投资,但是会选择旭昇这样一个股权高度集中,并不容易收购的企业下手,我认为多少带了你个人的趣味、恩怨在里面。”
贺静宜手扶桌子,几乎站了起来。她声音沙哑地说:“你跟陈总说了这个看法吗?你怎么能这样?”
“我不会随便在老板面前评价他的员工。”尚修文看了看手表,眉间闪过一点儿不耐,“这件事也根本不用我去说,陈总自会做出判断。”
她突然失神,目光落到他的手表上。他腕上戴的是一只价位约两千来块的普通钢带表。她不得不暗暗感叹,这个男人的一点一滴都已经变得她完全陌生了。每次心底闪过类似念头,她都一阵惶惑烦乱,只能强自镇定下来。
“你分析起我来很客观,那么请你自问一下,你拒绝亿鑫的收购计划,不是也带了个人情绪在里面吗?你根本对旭昇没什么兴趣,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隐身幕后,由得你舅舅经营。你现在不能接受的只是由我代表亿鑫来兼并你家的企业。其实我根本没有和你个人作对的意思,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倒能成就双赢的局面,不必弄得两败俱伤。”
“贺小姐,难道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我舅舅不可能与亿鑫合作,我不可能跟你合作。”
尚修文声音平和,可是贺静宜听出了决绝的意味。她强压住心乱,冷冷地说:“不管怎么说,旭昇被收购只是时间问题。你不要以为,万丰开始订购旭昇的产品就意味着旭昇已经摆脱了麻烦。秦总当着我的面说,那是底下采购经理不知情签订的合同,数量有限,根本无碍大局。”
“你去盘诘秦总,这件事做得很不聪明,他已经很给陈总面子了。不过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件事,贺小姐。”
他正要起身,贺静宜猛然按住了他的手,“是不是你太太告诉你,我跟陈华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我就知道,她妈妈嫁了秦万丰,肯定会去打听我的过去。其实我……”
尚修文抽出了手,平静地说:“我太太一向没有说人是非的雅兴。不,她没对我谈起过关于你的任何事。”
贺静宜冷笑,“在我面前,你不用刻意这么维护她。”
“你又在凭自己的想象揣测我的行为了,这没什么意义。”尚修文正色说,“她是我的妻子,我对她的维护根本不需要出自刻意。”
“可是你也别误解我,修文,当年离开W市以后,我曾经过得很艰难……”
“不,请别对我回忆,你也没必要跟我交代什么,大家都对自己的生活负责。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尚修文起身离开。贺静宜注视着那个修长笔直的背景消失,只觉得心底的痛已经放大到了麻木的地步。
她喝完那杯威士忌,走到陈华住的大套房外,轻轻敲门。陈华端着一杯酒走过来给她开门,嘴角带着点儿浅笑,“请坐,静宜,你来得未免太迟了。”
“对不起,董事长。”她只得低头道歉。
“我跟王丰、尚修文已经谈过了,请你重新评估对旭昇的收购计划,交一个详细的报告给我。”
“董事长,请听我说。我昨天跟J市冶炼厂的几个主要领导碰面,他们对我提出的条件很满意,答应做职工代表大会工作,相信冶炼厂的重组天平很快会倾斜到亿鑫这边。我们已经控制了铁矿石的供应,只要拿下冶炼厂,旭昇再怎么拼销售也是枉然,市经委一样会敦促他们坐下来跟我们谈收购的条件。”
“我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你就跟我说冶炼厂的兼并、旭昇的收购没有一点儿问题。再拖下去,成本越来越高,会影响到整个中部的投资发展计划。”
“我保证,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好这件事。”
陈华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那好。我们再来谈谈本地的投资项目。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我很遗憾地看到,信和只在这个计划中占了极小一部分,可是老沈手下一个执行总经理对整个项目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了你。”
贺静宜心底一沉。上午开会讨论的是忆鑫在本地最大投资项目的启动,信和董事长沈家兴和执行总经理聂谦参加了会议。本来他们只是列席敬陪末座而已,但贺静宜却因为头天深夜才从J市赶回来,明显不在状态。她汇报以后,陈华问的几个问题,她都没法给出令他满意的回答。聂谦一开口便让众人刮目相看了,他态度从容,对答如流,对于整个方案的理解显然不局限于信和开发的那一小部分,会议后来基本变成了他和陈华的单独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