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舒了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句话开始屏住了呼吸。她又轻声说:“千红来了宫中,我想不通为何。玄明,你既已应了我,遇到攸关性命之事,你……要谨慎。”
“……恩。”
雪轻杨随雪晴然到花园中时,千红艺人已然开始歌舞。然而两人并随从落座后,全场人看的却不是舞场上的金雀花,而是雪晴然。那林林总总各不相同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汗毛倒竖,立时想要问个清楚究竟这是怎么了。一念之下,才发觉雪亲王并不在场。再细看时,夏皇子也不在。玄明虽到了,却和羽华的随从在一处,自然更不能去问。
她对杨皇子赔礼道:“杨皇兄,晴然去去便回,还望皇兄不见怪。”
杨皇子说:“怎会见怪。”
雪晴然得了他同意,这才悄悄避开众人走了。那厢金雀花已经启朱唇,发妙音,唱出一支婉转有致的曲来。
“哈,哈,哈
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
她的声音娇俏清扬,眼波一转,面上笑意甚浓:“哪似你杨花终日飞,久长无驻。”
这时方才有一支横笛清静静响起,衬得她的声音如同天籁。她猛然将嗓子拔至顶尖处:“小姐呀,你如薄幸五更风,怎配与花为主——”
最后一句已将声音带得极尖峭,犹如一根银亮蛛丝猛然抛入九霄云里,令人从头到脚都冷冷一
凛。萧鼓钟乐齐齐响起,她这才起了舞,舞步矫捷利落,引得人暗暗喝彩。
过了一阵子又有个年纪更小的少年上场来,先舞一阵,才带了笑唱道:“杨花轻复微,不堪人悲,只会逐水。”
他声音清脆冷落,带着殊傲讥诮,如同大小不一的珠子滚落银盘,字字生辉:“莫言罪,他家本是无情物,南飞又北飞。”
两人一来一往,唱得正高兴,突然一声清啸,所有鼓乐歌舞全都停止。金雀花脸上困惑一闪即逝,仍旧带着笑脸对那少年唤道:“来,来,来,不惹红尘十丈埃。”
两人退下去,上来的是个怀抱铜琵琶的白发老者。他所带环链饰物不多,衣衫也比其余人整齐些,只隐约露出满身花朵。已有些上了年纪的朝臣不小心喊出了声:“这不是断肠草么?”
老者略一点头,开口时声音极是浑厚震人,配上他自弹的琵琶声,自有一种少年少女的清歌软曲无法比拟的慷慨壮烈。
“沥血一杯酒,与君兄弟交,君亲即我亲,君仇即吾仇。磨刀复磨刀,去去不暂留。与君拜墓下,一恸为君酬。”
在场人人都被他的歌声震慑,一曲终了,竟无一点响动,偌大园中只剩秋风卷起木叶的飞扬之声。老者忽然长叹一声,回头唤道:“当家,让那新来的丫头出来献个丑,遂了她的愿吧。”
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到场外一顶红帐上,那是舞者休息之处。人影微动,出来的是位带着面具的年少舞者,如云乌发在头顶高高堆起,簪了许多芬芳花朵,身上却穿着身白绸的舞衣,并不像别的舞者所着舞衣那般轻薄,只有白玉也似的脊背裸露出来,在近腰处刺着一朵殷红茶花。
她轻轻一跃,舞姿比那些少年少女都要凝重,令看的人也跟着心中一凛,沉静许多。听她开口唱起歌时,却用了一种奇异的发声,比寻常歌唱更加婉转悲凉。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羽华自到园中久未出声,此时因听这人声音太过凄楚,不禁回过头不愿看。这一回头,却看到了身后随从各种形状,当即低声道:“翠暖,叫玄明过来些。”
翠暖忙将玄明唤过来。羽华笑道:“你是不是认得这个戴面具的女子?”
玄明应道:“既然戴了面具,又怎会认得。”
“你看她的眼神便是认得,你听她声音的样子也是认得。”
玄明低头向她一揖:“不过是看她比别人美罢了。”
羽华自幼长在深宫,周围人言谈皆是小心备至,从未听过谁这样坦然承认自己是因为一个女子漂亮而盯着她看。且他说的时候又那么镇定自若,没有丝毫轻薄之意,倒让她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呆了半晌,竟无话可回,只好仍旧去看那舞者,一边低声哼道:“浪子。”
这时那舞者的声音传来,深深的寂寥如同染了泪色。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我今朝与君别呵——”
她的舞姿静静停住,众人皆见到有一滴血从她脊背那朵茶花上渗出来,正极慢地顺着肌肤滑下。玄明默默看着她,掩去了眼中所有颜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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