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轻轻地闭上眼,她使劲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你告诉我,这次出去,你是不是得到消息,知道他们要送原石上京,因此问燕云卫借人,想要生擒几人拷打审问,找出新药的线索……”
见权仲白默然不答,她又艰难地续道,“受伤后反来焦家,是不是想以身作饵,把焦家的内线给钓出来?”
她死死地瞪着权仲白,大有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意思。权仲白又沉默了片刻,才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你想多啦,我做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当然,能一举多得,那是最好,可要说都为了你,那也是没有的事。”
居然是把送上门放到口边的人情,一举又给推得远远的,压根就不屑讨她的好……
蕙娘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乱到了极处,她想问权仲白:你都肯为我做到这样,为何还要同我和离。又想问自己——她想问自己……
她想要自问的那句话,实在太过锐利,锐利得她实在不敢碰触,连想也不能想起来,忽然间,她再不能面对权仲白,只得心慌意乱地站起身来,连场面话都撂不出来了,披风也顾不得披,竟是夺门而出,站在门口才稍微一回顾,才看见权仲白,便觉得双眼刺痛,只好猛地将门一甩,把吃惊的权仲白,给关在了门后……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这几天接受的惊吓真多。
☆、115脆弱
如今东南乱事初平;朝中事务繁多,又恰逢年后京察;很多事年前总要铺垫一番;在腊月封印之前;焦阁老从来都是忙得□乏术。蕙娘和权仲白说了半日的话,老人家居然还没从宫中回来,她心绪烦乱,又因不便在娘家过夜;时间有限,便索性进了内院去看文娘。正好,文娘也从花月山房出来;正和四太太、三姨娘说话呢。
定亲到现在也有大半年;像文娘这个年纪的姑娘;气质变化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相府千金了,起码粗粗看去,也有了几分温良恭俭,甚至是穿戴打扮,都不复从前做姑娘时的处处出挑讲究,恨不得连一个耳坠子都是有来头的。蕙娘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身上也就是一个珍珠项圈,说得上举世难寻,还有从前的气派,其余衣饰,只得‘得体富贵’四个字,心里就先安了一点:现在王辰、王时兄弟都在京里,肯定也住在一处,焦家给文娘的嫁妆再多,也比不上渠家的那位姑奶奶,与其从过门时起就摆出一副夸豪斗富的架势,倒不如现在自己就改了性子,在这种事上争,是最没有意思的。
“正月就要出门子,这几个月也学了不少本事吧?”就算心里再乱,在嫡母、生母和妹妹跟前,蕙娘自也不会露出一分一毫。她端正着脸色考问文娘,“账本会看不会,内院那些琐事,心里有数了没有,这一阵子都上什么课了,逐一说给我听听,若被我发觉你偷懒耍滑,我是要罚你的。”
文娘就算有所长进,在姐姐跟前也还是那样,又不甘心,又很听话,她撇着唇,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情不愿地细声说,“每天早上起来,先上算学课,认苏州码子,看账本,做四则运算,还有鸡兔同笼,物不知其数……下了算学课,跟着娘发落家务,也帮着管事,从采买、厨房到洒扫庭除,一个月学一件事,娘还让管事妈妈们教我外头那些坏掌柜们的手段。下午刺一个时辰的嫁妆,午睡一会,起来学……学闺房的事……”
从前四太太慈和,文娘实在是被宠大的,从小到大,那是深通文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得了闲不是吟风颂月、清玩雅贡,就是吃喝玩乐、打扮修饰,虽说深通文理,一手工笔花草连名家都要赞许,可对居家过日子,她是一窍不通,无非是跟着蕙娘混学些皮毛而已,这半年突击下来,总算知道世间疾苦,为人处事虽不说大见改观,可那招人烦的傲气是收敛了几分了。说起闺房之事,更是红透了一张小脸,瞧着凭地可人意儿,四太太和四姨娘对视一眼,都微微地笑,四太太道,“你姐姐今儿来给你添箱的,你也不看看她带来的好东西,就只顾着在这害羞。”
文娘从前多计较这些首饰玩物?现在倒是都不在意了,牵着蕙娘的衣角,低声道,“那个晚上看吧,我想和姐多说一会话。”
这是想要小姐妹说私话的意思,长辈们自然成全,因防着老太爷回府,没让两姐妹进后花园,四太太把她们打发到东厢去说话,“你们爱说多久就说多久。”
文娘就是这个样子,面上不说,其实心底不知多依恋姐姐,门才一合拢,她就投入蕙娘怀里,满是委屈地低唤了一声,“姐……”
“干嘛。”不要说权仲白,就是蕙娘,其实也都喜欢这样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妹妹,胜过争强好胜的她许多许多,她笼着妹妹的后脑勺,放软了语气,“都是这箭在弦上的时辰了,你别告诉我,你又反悔了,再不想嫁了吧?”
“那倒没有……”也许是因为知道时间不多,蕙娘随时要被传唤到前头去,文娘只忸怩了片刻,便坦然道,“最近他上门几次,我在后头看着,倒也觉得人还算不错,起码谈吐还挺文雅的。我就是想,听说他和从前那个,两人感情一直都不错……”
原来是讨教这个来了――这个也只能冲蕙娘讨教了,毕竟文娘的情况,又更棘手一点。达贞珠再怎么样,那是进门就过世了,等到蕙娘成亲时,去世几乎已有十年之久,可王辰那个元配,也就是几年前才刚过身,而且两个人是实实在在地做了好几年夫妻。文娘心里有所顾虑,不知如何处理和原配娘家之间的关系,也是很正常的事。别的不说,蕙娘心里有数的:王辰身边那几个通房,虽说没有姨娘的名分,可几乎全是元配身边陪嫁丫头给抬举起来的。文娘在公婆、妯娌跟前可能不大能吃亏,可在自己小院里,却绝非没有敌手。不要小看通房丫头,虽说在身份上,她们永远无法和主母匹配,可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这一边,这差得就多了。
会怕,总是比不会怕强,文娘究竟还是成熟了一点,不那样令人悬心了。
“对前头的元配姐姐,肯定是要尊重、恭敬的。”蕙娘点拨妹妹。“在明在暗,都别说她一句不是,就是你弟妹挑着你抱怨数落,也决不能上钩。她娘家的不是,人人都能说,唯独就你不能,王辰要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做事。不过,以他们家的身份地位来说,就算将来祖父过身,他们家也和我们家不能相比,顶多就是依附着王家在福建老家开枝散叶,多置办产业,为下一代铺铺晋身的道路,要说有什么别的想法,那也是没有的事,你和他们家发生矛盾的机会也不是很大。总之你越是关心前头,就越显得自己宅心仁厚,你是长子嫡媳嘛,不必同谁去争,有时候,吃亏是福。”
想到达家那个令她隐隐有几分忌惮的达贞宝,她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才又振作精神,告诉了文娘几句经验之谈,见文娘仔细听了,细白侧脸全神贯注,长长的睫毛略微垂着,小嘴一嘟一嘟的,好似默记着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心头不禁又是一阵近乎疼痛的感触:这么个娇娇嫩嫩的瓷娃娃,到底也到了出门子的时候了,从此后世间的风霜雪雨,也要独自承受,家里人再关怀,能帮的终究也是有限……
文娘自己倒没觉得多么不舍、害怕,也许是因为婚期近在咫尺,她终究是做好了准备,从姐姐这里听了一席话去,态度又再安定了一分,伏在姐姐怀里,先撒了一通娇,“没事也不多回来看看我,我还以为七夕你能回来呢,偏是毫无音信。这次回门,也不把歪哥带来,姐夫更是不见人影……”
提到权仲白,蕙娘立刻就是一阵烦躁,这烦躁甚至无法压制、掩藏,她把文娘推开,轻轻地摆了摆手,“别提他啦。”
说着,也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文娘可能还是头回见到姐姐这副模样,哪能不惊奇万分,她坐直身子,愕然瞪了姐姐半晌,“怎么,姐,你和他拌嘴了?”
“没有。”蕙娘只胡乱搪塞,见文娘显然不信,她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唉,就稍微拌了几句,你别管啦――等你出嫁以后就明白了,夫妻间肯定都是磕磕碰碰的……”
文娘又打量了姐姐几眼,面色忽然一沉,跳下椅子就往外走,这一出来得突然,蕙娘都吃惊了,“上哪去呢?”
“撒谎!什么磕磕碰碰,能让你这么上脸呀?你都这样了……肯定不是小事!”文娘气哼哼地,“我知道你,你不想让娘、三姨娘担心……肯定也没脸和祖父诉苦,你不用说,我说!我告祖父去!他权仲白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给你气受?呸!亏我素日里还看着他好呢,原来也是个坏蛋!”
蕙娘真不知自己面上是何等神色,居然让文娘轻易地就调转了阵脚――从前还因为自己说了权仲白,又哭又闹地‘我哪里不如你’,现在就是‘他权仲白有什么了不起’。这胡搅蛮缠,变脸如翻书的一面,她倒是半点没改……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得了吧你,还告祖父呢,你有本事自己收拾他呀。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就会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