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话都被杜恒熙一个人说尽了,把各种矛头堵了个严严实实。
最后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帮人簇拥着完完整整的杜恒熙离开了医院。
坐到车上,只剩下他一个时,杜恒熙突然开口,“我被骗了。”
小石头透过后视镜看着杜恒熙半张面孔,昏暗夜色中,只有间或的路灯灯光能照亮他的脸,总是半明半暗,有一种叵测的危险。
危险总让人着迷,小石头只是看着,没有搭腔。
杜恒熙半垂眼,“丁树言虽然是书生长相,但幼年家贫,读书不多,一手的狗爬字,一直深以为耻,对外从来只用印鉴,不用签名。我在北京见过他几次,他任人唯亲又很重乡谊,只爱启用他老家的人,对河南等地却抱有很重的地域偏见。”
小石头犹豫片刻,“大爷,您觉得会是谁?”
“豫派最大的首脑就是安朴山,此事他是最大的获利者。”杜恒熙停顿一会儿,然后说,“先回去吧,我要再想想清楚。”
车子回到公寓,杜恒熙脱了衣服,爬回床上,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金似鸿一翻身把他给搂住了,把头埋在他脖颈间说话,“去哪里了?身体这么冷?”
“我去安排人明天送你走。”杜恒熙疑心自己身上沾了血腥味,想离他远一点,可金似鸿不肯放他,吻了吻他的肩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还能再睡一会儿的,不要动,我想再抱抱你。”
杜恒熙闭上眼睛,心情格外沉重,也没有睡意,甚至羡慕金似鸿能这样无忧无虑。
在床上陪着他躺了一会儿,很快就天光大亮。
金似鸿起身洗漱,刷牙到一半,满口白沫地从卫生间探出头,想找杜恒熙讨剃须刀,却看到杜恒熙正坐在床边发呆。
看他样子不对劲,金似鸿很忧心地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杜恒熙虚无的视线焦点落到他身上,“我父亲从前跟我说,他是宁可马革裹尸死,也绝不愿投降屈辱终老的。之前他会投降,是因为我的队伍被围困,如果他不下令,我和其他人都不能活着回来。”
金似鸿略微一愣,“想不到他还有点人性。”
杜恒熙叹一声,站起来,“于情于理,做儿子的都不应该姑息弑父之仇。”
金似鸿说,“我知道杜兴廷死了你心里别扭,你想报仇我理解,现在外界对丁树言是一片声讨之势,你跟总理大人联手,定然就能报这仇了。”
杜恒熙转过身,“但如果没有安朴山的势力,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总理大人肯帮你,你又何必要独自出头呢?”
杜恒熙不再多言,他看着金似鸿,似乎有千言万语想交代,又好像无从说起。最后只抬手抹去了他嘴上沾着的白沫,轻声说,“走吧,我给你把胡子刮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个西洋盒子,里头是一片四方的刮胡刀,只有半个手掌大。他先把刀片浸入热水洗净,再让金似鸿抬起头,用香皂在下巴处打出一层白沫,然后再用小刀贴着皮肤刮。他动作的小心,神情专注,不至于伤到人。
金似鸿乖乖坐着,显得安静又乖巧,他看着靠近自己的杜恒熙,突然问,“云卿,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夫妻?”
杜恒熙手上的工夫没有停,“什么夫妻?我是妻吗?”
金似鸿绷着下巴,因脸抵着刀片不敢做表情,“我只是打个比喻,”口型也张得小,几乎用气流说话,“你懂我的意思。”
杜恒熙还是嫌他乱动,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张嘴,“小心,这刀片锋利得很,把你弄伤了,可不怨我。”
“你是拿枪的,我知道你手有多稳,更何况就算你真让我挂了彩,我也不怨你。”
杜恒熙松开他,扯了毛巾打湿了给他擦去脸上多余的香皂沫,“没心气,别人弄伤了你,你还不打回去?”
“那是你嘛。”金似鸿拖长了调子。
杜恒熙微微一笑,他摸了摸金似鸿光洁的下巴,皮肤紧致,五官实在是长得好,英气勃勃,一张脸好看得像画一样。杜恒熙觉得自己的长相太小气,他就喜欢金似鸿这样有棱有角的面孔,挺拔却不过分犀利,笑起来又不失亲和钝感。
杜恒熙垂眸看着,感觉自己心中是有柔情的。平淡,有一瞬他的确觉得像金似鸿说的做一对平常夫妻也不错。
但想想只是想想,一瞬间的绮梦是做不得数的。
第42章准备
杜恒熙眼看金似鸿离开了天津。
杜恒熙拿着那沓信纸,思考很久,去找了王国惠。王老帅在这一帮人中资历最老,跟杜兴廷关系也沾亲带故,不止是普通朋友,也许还可以主持公道。
可临进门时,他看到客厅内坐着一帮军官,安朴山也在,杜恒熙才想起那晚众人商议时,去请安朴山来主持局面的正是王国惠。
安朴山要借杜兴廷之死为由头,网罗北洋将领为他所用,替他打上北京。而王国惠等人也自有打算,待安朴山掌权,或权力或土地,自然有好处给他们。
谁都不可信任,杜恒熙对谁都无法完全放心,生怕打草惊蛇,反陷自己入罗网。思来想去,他决定自己动手。
杀归杀,他还要先找好退路。他虽然有赴死的勇气,也没打算轻易就引颈就戮,白搭上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