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针锋相对毫不相让时,门十分突兀地被推开,一个与李世民年纪相仿的男子走进来,到他跟前说道:“按照殿下的吩咐,一切顺利。”
刹那间李世民杀气尽敛,横飞的怒气被一抹微妙而残忍的笑容所取代,似有丘壑尽在胸间,吩咐道:“无忌,将他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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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渐散,几缕光束自门外飘进来,灰芒蒙笼其上,云兴起,霞蔚绝,天沉。与我而言,这座房间眼下更像是个坟茔,黑暗而哀绝。我倒宁愿它是个坟墓,将使一切埋葬终结在这里,而无需再面对些什么。
然而上天从未厚待过我,非得将一切重新演过。
在看到我虚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时,萧笙阴芒的脸色瞬间超光逾影的明亮起来,这样的表情像孤行已久的剑客终于遇见了期待的敌人般,激动而毫无畏惧。
我习惯地揉了揉脑侧,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因泾州往事而生变,约君赴往详谈。”萧笙半阖眸像是在思索,忽而颇为遗憾感慨地笑道:“真是好计策,我怎么就这么笨,偏偏不打自招了呢。”
我挑了挑睫眉,视线似有若无地眄过去,却听李世民戏谑道:“到如今再想着串供,是不是晚了点。”
他的一句话提点了我,安排这个计划当初我是多么的粗心失当,考虑不周,若我能稍许再多用些心思,或许起码会晚一些被他发现,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站在现在的角度反观,料想自己当初本就没抱什么全身而退的期盼,种因得果,我本来就不是个爱做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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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李世民唤作‘无忌’的男子,大概就是长孙冬霖的那位声名赫赫的兄长长孙无忌。棱角分明的面容此略显淡漠,一双眼睛深沉中带着清矍的痕迹,仿佛有万千机锋谋略隐匿其中,悄然深长。他看了萧笙一眼,神色肃峻地对李世民道:“太子近日来游刃于朝堂后宫中得心应手,想来是萧公子殚精竭虑之策,东宫墙垣颇深,难得公子自己走出来,何不借此机会……”
透窗映来一束朦胧的日光,将长孙无忌面上张扬的杀意映得格外清晰。我心中大乱,苦心为萧笙经营起来的一道屏障在此时显然失去了作用,而生死又重新捏在了李世民的一念之间。仰首间思绪遥遥敞开,我漫不经心地看了宇文士及一眼。
几乎是在目光交错的一瞬,他已紊然有秩地开口:“臣与萧公子相识多年,深知其禀赋才华天下无二,若能说服他效忠于殿下麾下,岂非胜过妄加杀戮而开罪太子。”
未等李世民有所回应,长孙无忌反笑道:“妄加杀戮?下官莫不是听错了,泾州战场,大唐十几万将士无辜丧命,罪魁祸首若在此,即便是凌迟扬灰也不为过,何来‘妄加’一说?”
字句坚锵,到最后悲愤之情愈加浓烈地表露出来。逆着光我看不清李世民的神色,只见到修长的手指紧扣成拳,牵动腕间青筋狰狞毕现。我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平静而清晰地开口:“这件事情是我一人所为,与别人没有相干。”
成功地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其中一道格外森凉,如万里戎机之上的金柝寒朔,要将视线所及的一切化作粉齑。
“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李世民的声音清澈得很,听不出一丝愤怒,也没有怜意。仿佛是在一个阳光突破幽林云雾的清早,平平淡淡地问了句‘昨晚睡得好吗’。
许多世事的悲哀之处往往在于从未想过后果,而若想到得太多,则许多事情大体是做不成得。但有一点,这些事都是自己做得,九层垒土起于毫微,没什么好顾影自怜得。“事到如今,我早已一无所有,能赔给你的只剩下一条性命。”
一声冷笑,“你以为我还会舍不得吗?”眼前朔光缭过,银刃锋尖倏然间破空刺来,垂落在鬓侧的发丝被那阴凌森寒之气慑得翩然乱飞,与脖颈轻轻接触的一瞬,侧空突然飞来一抹金光,两股力道碰撞交错,我抵受不住跌倒在地上。脖颈上火辣辣得,还有温热的气体从里面流渗出来,耳边传来拳脚相向的声音。隐约睨见长孙无忌连同破门而入的护卫气势汹汹地围过来,被李世民厉声斥退。为了公平,他甚至扔掉了长剑,在周围诸多胆颤的视线交汇下旁若无人地同萧笙过招。
我从来不知道萧笙哥哥的武功如此娴熟高超,以至扔掉了长剑的李世民连半点便宜都占不着。即便我从未涉及武学,也能看出此番他们已尽付全力,没有半分保留。我将手抵在地上支撑住身体的重量想站起来,在用力的一瞬本能地捂住腹部,如锥刺骨的疼痛让我重跌回地面。
袭来一阵海棠花香,璃影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用手捂住我尚在流血的脖颈。腹部一浪接一浪的刺痛让我彻底忽略了脖子上的伤口,紧握着她的手,却因嘴唇的干涸而说不出半句话。
“快住手,再不住手我杀了她。”长孙无忌拔出腰间佩剑毫无留情地刺向我,显然,他以为我应该躲避不了,事实确实无需躲避,璃影两指夹住剑尖微微扭转,长剑如蛇影婆娑反弹了回去,连同剑的主人接连后退了几步。而与此同时,萧笙哥哥舍弃战局飞奔过来,后背向起掌力撕裂血肉的可怖声响,一口鲜血吐出来染红了我的玉色兰襟,他跌在了我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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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觉得萧笙哥哥眉眼比女子还要精细,此时更像是从画中拓下来的梨花雪肤,秀挺的鼻梁下唇没有半分血色。我惊惶茫然地想去握他的手,无意看到李世民站在身后,眼中交锋正酣的血红尚未褪尽,面上却浮了一层灰蒙蒙的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