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如此,我还真的得跟成筠好好说说……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被他指尖触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多年前关于锦帕的邂逅忽如脑海,那便是此刻莫名的熟悉感觉的来源?
连宋君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梨响就来了,她依旧恨恨的抱怨着大将军赖着不走的无赖行径。
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忽然觉得,&rdo;无赖&rdo;这个词,实在是太适合他了。
第一章(五)
我的父亲静安王,战死于六年前的梓衡坡之役。
六年前的梓衡坡之役是熙朝历史上少有的惨烈之战,战时站在平安城东的驿站旁,似能闻到被风送来的血腥味。那时候亦是我出入朝堂最频繁的时候,几乎日日等候在轩庭门外,等着从战场上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可上天终究没有对我垂怜。
敬元元年冬,静安王殁与梓衡坡之役。
同行的十四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的十之一二。那些死去的将士同我的父亲一样,赔尽性命成万骨枯,用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换得了熙朝数年的安康。
父亲的遗体被送回平安城的那日,我让梨响陪着我等在城门口,从日头初升等到夕阳垂落,在瑟瑟寒风中忍不住发抖。冬日的夜幕总是早早降临,最后,在凄冷的月色中,我等到了父亲的一身被血浸透的战袍,已经被刀剑劈到支离破碎,还有一顶染血的头盔,同样被劈成了两半。我看着棺柩中的物什,终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临行前还在十花楼里对我唠唠叨叨的父亲,或者,是父亲能留给我他曾活在世上的最后的证据。
眼前一黑,倒下前我看到了冷月下飘起的微雪,洋洋洒洒。
约是父亲的离去终于感动上苍,落一场白雪,铺在结冰的血水上,一层一层,埋下污渍。
直到下葬的那日,我也没有醒过来。
父亲在的时候,我一向活得没心没肺,他走了之后,我也没将那些心肺捡回来。母亲在父亲亡故后,呆在王府的时间屈指可数。朱槿的总结是,王妃不是在守王爷的陵墓,就是在去守陵墓的路上。
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依旧无法理解当年十岁的自己,是如何缓过失去父亲的伤痛,此刻活得还不错的我,怎么没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那些伤感的过往,在我的记忆力被自动过滤掉,像是笼了一层细细的微雪,总是看不真切。
虽然我长大后很少为过去的事情纠结,但偶尔也会被几口陈年佳酿勾起悲伤和疑惑。在我泪眼婆娑的看着朱槿和梨响的时候,他们的意见会高度统一,表示我纯粹是瞎折腾。
可自那时起,我便再也不肯靠近轩庭门。
连宋君走后,我倒是过了几日太平日子,难得平安城盛夏时节没有遇上洪涝灾害,十花楼里的花花草草也张的愈加繁茂妖孽。我的日子过得清闲,可梨响却没那么得意,自连宋君走后她自拖了一把大扫帚,日日守在十花楼门口,据种在门口的秋海棠说,三日内梨响用各种借口把大将军轰走十余次。
听了这个,我觉得有些对他不住,弱弱的向秋海棠打听大将军被拒绝后的反应,秋海棠看着我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很不理解,认真道:&ldo;大将军走后一般直接向左拐挽秀阁找杜花魁柳花魁饮茶或者向右拐到倚碧楼的菓千娘那里去听琴了。&rdo;
&ldo;……真是个无赖。&rdo;
千花景赏后第四日早晨,接到从宫中传出的口谕,晌午后太后和皇帝会在王宫的甘露亭乘凉,邀我一同前去品茶赏莲。
打赏了前来送信的小河子之后,我瘫坐在一堆月令花中间,那些花儿不满我强挤进她们的空间,七手八脚的把我往外推,动静闹得不小,把朱槿引了过来。
朱槿扫了一眼月令花群,效果立竿见影,不老实的手脚纷纷收回,十花楼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镇压完月令花的朱槿把目标转移,伸出手把我拉起来,皱着眉头问:&ldo;郡主何事如此沮丧。&rdo;
我踉踉跄跄的起身,默默移步到门口,望着初初升到屋檐的日头,悲戚戚的回答朱槿:&ldo;太后和皇上邀我前去品茶赏莲。&rdo;
朱槿不轻不重的&ldo;哦&rdo;了一声,接着问道:&ldo;然后呢?&rdo;
我缓缓的转过身,凄惨道:&ldo;我想好好看看这初升的太阳啊,或许,这是本郡主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多么美好,多么令人伤感啊。&rdo;
可显然朱槿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接着&ldo;哦&rdo;了一声,绕过我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还交代我:&ldo;郡主入宫回来的时候,记得把几日前送去千花景赏的那几盆芍药带回来。&rdo;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锦顶的骄子里,磨磨蹭蹭的往皇宫去,梨响在骄子外面缓步跟着,我瞟了她一眼,没了扫把傍身的梨响果真耐看多了。
一路上梨响都在安慰我,内容的主题是,太后是看着我长大的,而我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都是同宗皇戚,就算几日前因为我的原因毁了千花景赏的闭幕仪式,也不至于给我多严重的责罚。料想若是皇帝太后当真生气,可当日丹露苑里那么多外国友人,圣上们也不好发作,可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什么气都该消了。
听了梨响这番安慰,残存在我心中的一丝丝侥幸的火焰被冷水浇灭,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