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突然想起了之前被她掸开的羽毛,她想起来那是什么羽毛了,她记得最初在天际岭里碰到隋云旨,彼时他还是个腰缠万贯的少年郎,走哪儿都有只威武的海东青跟着。
黑白相间的绒毛,大约是海东青的。
阿箬有些惊讶,她记得最后一面见隋云旨时,他说的话。少年换下了华贵的衣裳,穿起了普通蓝布衫,他散尽家财,却还是请阿箬饮了一杯不算便宜的花茶,他说他欠阿箬一朵源莲,将来有机会一定还给她。
时间应当已经过去五六年了,阿箬早就忘了隋云旨,也忘了这一朵他许诺要还的源莲。
她与寻常人不同,活了几百年之久,这一生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或事精彩纷呈,她不知几回水里来火里去过。胤城的蛇妖与她过去的经历比起来,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费不了她多少心神,气在当下,转眼也就成云烟了。
阿箬不在意,不代表隋云旨不在意,他就是个才活了十几年的小孩儿罢了。
阿箬没想过,她过了几年才回到澧国,隋云旨还真就找来了源莲,叫人送给她了。
望着锦盒里散发着微弱幽香的源莲,阿箬心里稍有触动。
几年前澧国和翼国打仗,以澧国割让城地求和结束,连续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争,让两国都有疲惫,澧国更是,没了胤城的黄金,最后一仗几乎把国库都给搭进去。斗米恩,升米仇,小皇帝年轻气盛,不记之前朝胤城拿的金子是为借的,压根儿也没还的心思,还气那胤城隋家分明已经没钱了也不及时与他说,害得他损失惨重。
往年在澧国首富的胤城,迅速衰败了下去,一座城池的兴衰,也仅在这几十年间罢了。
隋云旨有时间去天际岭找源莲,是否表示他那瘫痪的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或许早就不在了。
富可敌国的少年郎最终落得家破人亡,阿箬有些唏嘘。
眼下源莲,其实她收了也无多大用处,毕竟如今寒熄完整安然地坐在她的身边,她用不到这防腐存尸之物了,但收下,权当是了了隋云旨的一件心头事,也希望他从今往后能安然无恙吧。
阿箬合上锦盒盖,没多问小童一句,只朝他笑一笑,道了句谢。
寒熄原先朝斑竹屏风那头看过去的视线随阿箬收下这个锦盒而落在了锦盒盖上。他瞧见了里面的花,晶莹通透,好像上等的晶石精心雕刻而成,因是雪原之物,故而通体生寒,就连香味都很熟悉。
寒熄知道这花,他短暂地拥有过。
那时的记忆有些混沌了,其实他记不太清,毕竟肉\身未长,徒有白骨,意识飘于天地广物之间,散落的稀碎,只有少部分的印象,随着阿箬与他喃喃自语时稍稍勾起。
寒熄在那时能听见阿箬的声音,他的神识有很大一片,其实是跟随着阿箬的。
只可惜,那朵花被蛇群挤压碾碎,之后阿箬也没再送给过他了。
如此一想,寒熄原先眉眼中的轻松惬意消失,台上雀妖与凡夫俗子的感情走到了最终章,二人无法破开天道规矩长相厮守,一道轰隆的雷声宛若真实,叫所有人都朝门外看去,生怕天降大雨。
雷声是假的,雀妖的哀呼痛喊化作了鸟雀悲鸣,凡人呜咽哭泣,她失了修为道行,他也失了再爱旁人的心。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寒熄放松于膝上的手忽而收紧,睫毛颤了颤,堂内烛火摇曳,照耀着斑竹屏风上一只只灵动的鸟雀,那些栩栩如生的鸟影似乎也随着火光跳跃而活了过来。
三声叹息,从青年哀痛,到中年失意,再到老年释怀,凡人于这短短的一呼一吸间过完了一生,最后掌声鹊起,寒熄起身,牵着阿箬便要往外走。
他不喜欢这个结局。
阿箬匆匆带上了源莲,心道寒熄走得还真及时,故事才刚结束,那边台下听客都还沉浸于最后的悲伤之中,寒熄就要离开了。
他们出了客栈,又是阵阵冷风。
城中飘来了些许金桂香味儿,现在已经是晚桂了,枝丫上没几朵,仅能闻见,瞧不见。
小城华灯初上,一条长街望到尽头,全是卖吃喝的,他们所住的小客栈就夹在其中,乍一眼瞧不见在哪儿。
阿箬又瞧见街角飞落的枯叶中,夹着两片海东青的羽毛,再便是听见一声妇人惊呼:“哎哟,什么鸟?吓死人了!”
阿箬顺着声音看去,瞧见某家店铺的雨檐上正立着一只海东青。它有些年迈了,但仍旧威武得很,笔挺地收敛着翅膀,像是一尊佛似的蹲在那儿。背着夜色,眼睛都不动一下,即便如此,它的身形也大于一般飞鸟,总能惹人注意。
的确是隋云旨的鸟儿,阿箬在天际岭见过它,大约是陪着隋云旨长大的,所以护主得很。
阿箬将隋云旨从天际岭拖出来时,这只海东青一直跟在后头飞,既不敢靠得太近,又担忧阿箬一个失手,把隋云旨的胳膊腿拖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