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谜语的谜底都是墨斗。
墨斗是什么?墨斗是木匠使用的一种重要的工具,据说是鲁班发明的。而鲁班生活的年代,远在春秋战国。
此后,我给自己的孩子再说这个谜语的时候,再说谜底是墨斗的时候,孩子会不会问我:“什么是墨斗?”
消逝的老行当,承载着我们这代人太多太多温暖的记忆。消逝的老行当,又会留给我太多太多的感伤。
那时候,我们放学后,总喜欢围在铁匠的身边,看着炉火熊熊,铁锤叮当,看着一片毫无形状的废铁在叮叮当当声中变成铁锨,变成锄头,变成一枚铁钉。还有的时候,村口会有爆米花的叫声响起,我们看着爆米花的老人转动着密封的圆锅,一声闷响,雪白铮亮的爆米花滚落出来,我们欢叫着捡拾落在远处的,几粒爆米花就能够让我们高兴很多天。我们最盼望的还是货郎担子的到来,货郎带来的,不仅有我们平常见不到的针头线脑橡皮筋铅笔刀,还有令我们惊讶不已的外界消息。还有修钢笔的,他总会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摆出一串串钢笔配件,我们一下课就会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他的口袋里通常会别着三支以上的钢笔,我们的老师就编了一首顺口溜:“别一个钢笔,中学生;别两个钢笔,大学生;别三个钢笔,要么是修钢笔的,要么就是贼娃子。”
而现在,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如今,机器的批量生产代替了传统工艺的精雕细凿,无论是在喧嚣城市的高楼中,还是在偏远乡村的小路上,都再也听不到抑扬顿挫的叫卖声。那些曾经辉煌的老行当,已经走上没落,我们只能在记忆深处,打捞他们模煳的身影;在发黄的照片中,寻觅他们远去的踪迹;在那些岁月磨砺后的沧桑文字中,想象他们曾经的岁月。
长河落日,古道西风,岁月的风尘淹没了那一段历史。若干年后,人们会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曾有过这样一些职业,他们顽强而卑贱地生活着,生活了很多年,终于倒在了工业文明到来前的暗夜里。
工业文明是历史发展趋势,我无意贬低。但是,老行当的岁月挽歌,总让人惆怅万分。
此后,世间再无老艺人。
纺线织布,现在也行将消逝。
母亲说,从棉花到土布,中间要经过很多过程。
棉花成熟后,会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将棉花摘下来的过程叫“拾花”。庄户人为了提高速度,通常会将棉花与花瓣一起摘下来,回到家后再将棉花与花瓣一一分离。拾花的时候,每个人的腰间缠着一个大袋子,通常是用编织袋缝成,上面还有诸如“尿素”、“碳铵”的字样。摘下的棉花塞进编织袋里,远远望去,每个人都像身怀六甲一样臃肿不堪,行动迟缓。小时候唱一首歌叫做《劳动最快乐》,我在拾花收麦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快乐,只感到痛苦。那些说“劳动快乐”的人都是坐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的书呆子,他们从来就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劳动。
棉花里有棉籽,要让棉花变成土布,先要“拧花”,将棉籽脱离出来。棉籽很油,小时候曾有几个同学因为太饿了,就偷吃棉籽,结果中毒了。
取出了棉籽的棉花,一坨一坨的,像烂羊毛一样,很难看。接着就要“弹花”。弹花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我曾经见过弹花的人,戴着口罩和袖套,拿着长长的弓,弓弦一下一下击打在棉花上,发出镗镗的颤音。粉尘四溅,棉絮飞舞,弹花人置身其中,自得其乐。
弹过的棉花像云朵一样蓬松洁白。这样的棉花就要搓成捻子,拿来一根高粱杆,筷子一样粗细,但比筷子长些,抓一把棉花,裹住高粱杆,放在案板上,一滚动,就成了一条尺多长的长条,抽出高粱杆,这就是捻子了。
接下来就要用到纺车,纺车由木架、锭子、绳轮和手柄4部分组成。小时候,我记得有一幅著名的国画作品叫《周总理的纺车》,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幅国画。纺车的声音嘤嘤嗡嗡很好听,像夏夜的声音。纺线的时候,左手拿着捻子,右手摇动纺车,捻子一根接一根,纺出的线绵绵不断,粗细均匀。在那时候的农村,纺线是每个女人的必备功课,就像现在的城市女人会涂口红一样。
小时候,如果谁家姑娘纺线好,那就会十里八乡传扬,会成为女孩子的羡慕对象,成为男孩子的追逐对象。那时候,纺线技艺好的姑娘,就像今天的歌星一样。
纺出的线成为圆锥体,叫做“对子”。对子又连成一圈一圈的线团,绵软的线团放在面汤锅里蒸煮,这叫“浆线”,从面汤锅里出来的线很坚韧,这就可以织布了。
织布前还有一个染布的过程,如果不染,就只能织出白颜色的布,这样的布做衣服,只有做孝布,就是“埋人”的时候才能穿出去的衣服,白衣白裤。染布就需要给面汤锅里添加染料,染料可以分为好几种颜色,一般最多的是蓝色和黑色、红色。染料需要购买,我记得那时候的染料都是一小包一小包,外面印着一个手持镰刀怀抱小麦的青年女子,一副“战天斗地”的神情。我不知道,在更遥远的年代,没有“战天斗地”出售,人们依靠什么染布?
因为加了染料,线圈就成为了各种颜色,这样织出来的衣服就是彩色的,女孩子一般穿这样的衣服,我们那里叫“格子布”,花花绿绿的,很好看。而男孩子要么穿蓝色的,要么穿黑色的。我小时候因为经常穿着黑颜色的粗布衣服,被人家叫“黑老汉”。
要把线圈变成布匹,需要用到织布机。织布机是一个很繁复的工具。纺车人人家中会有,而织布机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有。母亲那时候就经常借人家的织布机来织布。织布机很大,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结构也很复杂。织布的人坐在织布机的前面,梭子左右回旋,一忽儿左手,一忽儿在右手,梭子是空心的,里面放着线团,那线团的线头就从梭子的一头的小孔里穿出来,每穿过去一次,就用另外一个没有拿梭子的手把那横着的一个带线的挡板“哗啦”一下往自己的怀里拉一下,梭子左右回旋,挡板前后推挡,脚下还要踩踏着琴键一样的踏板,双手配合,手脚互动,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单调而很有难度的动作。梭子吐出的是经线,挡板穿过的是纬线,这样经线和纬线交织在一起就能织成布匹了。
织布机纺线机只有女人才会使用,而犁地播种只有男人才能掌握。几千前来,男耕女织的农耕文明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了21世纪,走过了几千年。而现在,我们只能望到它苍凉的背影。
犁耧耙耱,纺线织布,碾盘磨盘,皮影风箱,木匠瓦匠……他们贯穿在我们童年生活中,让我们的童年变得古朴而精彩,他们与青山绿水紧密相连,与童话梦幻息息相关,而现在,他们远去了,他们消逝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