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新和百合绘制好花样,拿灵草浸润出染料,繁复地磨着功法,给每人都做了身衣裳。
比姑姑给的成衣样式简朴些,只是花纹细节上单独用心。
妙在那穿针引线,绣花的功夫不用一针一针熬,启动织布机的阵法,小心灵力的控制,便成了大半。
从住处到课舍的路铺上重新选过的石板,一块一块很平整。
衣裳下摆沾的泥少了许多,众人都衣裳簇新。
小邦穿一身绣着水粉色杜鹃花的袍子。他身量瘦小,不能撑起宽大的腰身,拿一根腰带胡乱系住,下摆随意地裁了一截以致过于短,打扮得有些滑稽。
正是课堂上,盈川讲到灵气本源一节。
“天地造物,生灵和而不同,修炼参悟并非人族私有。古有顽石开灵智得证大道,常见的灵兽灵植,亦不乏经岁累积,脱胎为神物。画龙点睛的灵气,既有形又无形,可汇聚凝形又可散为乌有,究其根源,灵气为何存于世间,譬如修道飞升一般,无从说个明白。过去的想法,是神见世人生活于困顿之中,留有一线生机与人逆天改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说神存在的目的就一定是凡人的繁荣和安宁?”小邦蹲在椅子上,头发利索地扎成个小辫,说话时总是眉飞色舞,眼睛里头有股说不出的劲头。
小婵近来和他说话总是不自觉就要相对,反应极快地呛道,“那我们修仙做什么,飞升不就是想着成神?”
小邦撤下几分傲慢,正经解释,“只可惜古往今来,没眼见得谁成了神仙。我都还奇怪呢,怎么往常没见过修行的人,明明我们学的术法精妙绝伦。只说织衣服这一项,能使天下多少衣不蔽体的流民不受冻,更不用说其它的,若都能用于治国,何愁国力不强盛,百姓不富庶,天下不太平。可你什么时候见这些手段?”
他语速向来快,带着嘲讽,又仿佛是极正经的见解。
“我都纳闷呢,这蜀山与渝州相隔说远也不远,怎么天下大难,饿殍惨叫声一片,这库里囤着这么多粮食,修行成仙的人仿佛听不见一样。你说,这样的人就算修成神仙,人能过得好吗?”
小邦口快,说完想着盈川,不急着挽回,自然地切换下个话题,口吻仍是不忿。
“古时神话传说,开天辟地,捏泥造人是神固然没错。可人怎么就是最高贵的人,牲畜野兽之别就是低劣?”
小婵恼他说话不知分寸,那岂不是说姑姑没有善心。天底下的苦,就等着一个人一群人来救?
她虽恼怒,却也跟着续上下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是用你作为人的观点来看,当然觉得鱼不是人。鱼是人定的名字,用来形容的话语和角度都是人之所感官和设想。假若真有神,你所想的就是神所想的吗?你岂非鱼?”
“越说越虚无,说得我头都晕了。”有生听得直发困,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看银莲老老实实地将头搁在桌上,歪着脑袋听她们论辩,傻乎乎的十分可爱。
她鬼使神差,不自觉模仿动作,脸贴到木头的瞬间,那踏实的触感简直让她舒服得想落泪。果然规矩累人,还是躺平舒服。
“姑姑。”两人争端不朽,等着她的裁判。
盈川眼中露出迷惘,她年纪小的时候还没这样想,等到开始明白蜀山与青城的恩怨,盲目狂热至激情褪去,逐渐想这个问题。
“千人千面,我说不出准确的答案。蜀山史书记载,古时人们生存艰难,果腹不易,猛兽侵袭使人生命受侵袭。后来,人们居住生活在一起,逐渐有了国。粮食和安全由族群联合起来保障,可这些都不能改变一件事。”
朴新认真听着,若有所思,轻声呢喃,“是天灾吧。”
盈川点点下巴,“没错,是天灾。天地倾覆,只在瞬息之间,大旱,地火,洪灾,无论是一个人还是组织都无法改变,只能事后补救。而那时,就有感悟天地灵气的人,决定掌握这种力量,使人彻底过上安稳的生活。如小邦所言,引火诀可化解冬日寒冰,引水诀能解大旱。修行能使人掌握移山填海之能,术法千变万化,威力不凡。”
有生笑了一声,见众人都看着她,笑道,“这些话,这些人固然不能说没有,不过依我看和所谓的勤政爱民没有两样。仁义道德喊得愈响亮,愈是虚无,历来君主无不宣讲爱民如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本源并非为了民,而是君。爱民使民,无非是没有民,便没有君,何况天下的人早已习惯当子。”
这些话题云里雾里,弯弯绕绕,百合听得认真,有明白的,亦有不理解的,力求记下来待会儿问问小婵。
银莲和杜鹃面面相觑,趴着都快睡着了,不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越说越起劲。
各个喉咙吐的好像不是话,而是火,要一举烧尽天下不平。
“晚上烤的番薯好甜。”杜鹃悄悄说了句。
银莲双眼发亮,挪动着凑到他边上,从腰上的兜里掏出来个番薯,摸着还烫手,“我有,我带了一个打算饿了吃,你要不要,我分你一半。”
杜鹃狠狠点头,结果掰开的半截番薯,大口吞咽。
香气飘散,中断话茬,小邦脸色变了又变,铁青着脸瞪了眼杜鹃。
杜鹃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鸡崽子一样缩着身子,搞不清楚哪里惹着这位债主。
有生笑开花,难得用欢快的语气说话,“呆子,怕什么,又不是你给他下的毒,说起来要不是你在那及时救他一命,他还能像个芦花鸡一样在这啄米?你难道还怕他恩将仇报?”
神仙打架,谁敢凑近遭殃。
小婵几个已经习惯他们针锋相对,那边两个人乌鸡眼,这头和银莲百合凑一堆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