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绮梅:别以为没有你,我就上不了这趟车。
田君未:那是。
韩绮梅:到哪?
田君未:岩霞。
韩绮梅:干吗?
田君未:陪你。
韩绮梅:当我是小女生?
田君未:当你是我的爱人。
韩绮梅:什么?
田君未:当你是我的爱人。
韩绮梅:当你是谁?
田君未:君未呀,“君自故乡来”的“君”,“寒梅着花未”的“未”。
韩绮梅兀自沉默,脸侧一边,隐隐地透出些孤寂来。田君未的心境也似寒秋入户,悄然而凉,两人提不起精神,不再言语。
拥挤的车厢人声鼎沸,两人的心情已自行从现实剥离出来,一路有些冷清。田君未陪同韩绮梅到了致德中学,熟悉了场地,到住宿处报了到,吃了晚饭,接下来没事,田君未提议去岩霞师院看看。
雨已停。黄昏的青湖,几束迷茫的夕阳。
秋湖映空,寒烟如织。光芒一点一点地渗透,在密稠的烟霭里力不从心。夕阳本是一点一点收敛的,青雾又浓,光芒尽快地黯败,忽然隐没,留一个青色的湖。青色越发的浓稠,黑暗扎实地滚过来,一幅酣畅淋漓的写意画,瞬间漆黑。湖面泛些模糊的光,更显黑夜的深不见底。那些散落的光,如同生命在沉思,是内向的追忆,又是外向的暗示。像是久远的创伤,接近暗夜的肤色,又以它的明亮提示,地心与天穹之间,神秘的,有着巨大隐痛的深刻关联。青湖两岸的灯火次第烧起来,水波,流纹,山峦,树,阴影。灯火来临之前的那点感受,又似是发生在遥远的别处。
韩绮梅叹息,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
田君未幽然道,惆怅,是不明白。不问,是不敢。事情不能顺乎其心,合乎其道,一般不敢回头看。不过,你不明白的,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敢的,我敢。
韩绮梅顾自笑笑,并未接言。
两人从操场来到高坡上的教学楼区。
撞进了一个展览厅,是艺术系举办的画展。看了艺术系的画展出来,眼见一间大教室里人头攒动,笑语喧哗。田君未说我们去看看。
教室门口竖块小黑板,上贴一张颜色杂乱、线条夸张的广告,依稀可辨“BEAUTY沙龙”等字样。
他们进去时,一长发男生正口若悬河:
“上帝造就肉身,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艺术创作,每一个人拥有它,却不能欣赏它,这是美的不自觉。美是供人欣赏的,是能给人带来*的,可我们偏要严加防范,女人们还要一层又一层的将它包裹起来。中国人大骂裹脚布,却不骂裹身布,这是虚伪的开化,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开明,裹脚与裹身原出一辙,而且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反对裹脚却赞成包身,比白马非马更可笑的哲学。”
人群中有人喊:“你坚持什么哲学?”
“实事求是的哲学。”长发男生斩钉截铁。
“堂而皇之。说个理由。”提问的同学对长发男生自我拔高的回答不满,希望得到一个“实事求是”的验证。
“人是依美的规律来造形的,这是大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名言。”
“不对,是*的名言。”
“*?”长发男生迟疑,眼睛忽又亮起来,拍拍手,说,“更有说服力!更有说服力!”
长发男生顿了顿,继续他的宏论:
“还有康德的一句,‘美是不凭借概念而普遍令人愉快的’。徐志摩说得更通俗,一首诗的字句是身体的外形,音乐是血脉,诗感或原动的诗意是心脉的跳动,有了它才有了血脉的流转。把这段话的主宾翻置一下,也就是说,身体的外形就是一首诗的字句,血脉是音乐,心脉的跳动是诗感或原动的诗意,有了血脉的流转才有诗,简言之,人即是诗。诗是美的,是可鉴赏的,人是美的,也是可鉴赏的。人们欣赏诗首先是欣赏诗的字句,所以欣赏人研究人首先要看人的外形。身体不应该包裹,包裹就是违反了美的规律,抹杀美的存在。美都做了坛中酸菜,‘囊中羞物’,怎么去研究去探索,‘实事’失去了,从何‘求是’呀?只有让美坦然地来往,才有可能求‘是’!”
“什么乌七八糟的逻辑!”有人对他的逻辑不满,人群里也起了有认可倾向的笑声。
田君未对韩绮梅笑说:“这家伙倒挺能标新立异。”
“乌七八糟?一种新奇的富有成长性的思想总是遭受反对。你们看玛莉莲&;#8226;梦露,她的的衣服就完全更新了服饰的意义。在她那里衣服还是裹身布吗?当然不是,衣服在她身上不再具有约束的作用,而是一种帮助能源释放的助推器,这助推器的要素是:色彩和线条。她整个就像一个发光的*,美的泉源在她的身体里显得充沛离奇,无与伦比。人性的诱惑与被诱惑,人体的美与人性的爱美体现得多么实实在在。我的朋友们,研究人就得从这里开端和深入,所有真实动人的悲喜剧几乎都从这个顶点开始,人的诸多品质也会从这里得到集中反映,单纯的反映!离开了它去搞艺术创作就兴味索然了,甚至会像研究老秀才身上的灰布长袍一样,不但意义全无还会立竿见影地令人作呕。”
这家伙一路高崖悬瀑似的讲下来,还不时的手舞足蹈。他正得意,一个声音火辣辣的掷在会场。
“邓波!”
顺声望去,一着红色运动服的女生对邓波怒目圆睁。
人群起了阵骚动。来听辩论的人越来越多,教室里很是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