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灵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玄封的身边。玄封以为她想通了,有些欣然地说道,“小灵,只要你回头,哥不会计较你两年来的忤逆……”
“不,玄封,自从两年前你狠心喂我喝下那碗堕胎药时,你已不再是我的哥哥,不再是那个从小疼我爱我,愿替我以身抵债的哥哥。”
取下玄封的黑纱斗笠,她看到他这张近乎邪魅的容颜秀目眯起,满眼的质疑。“你当真要与我断绝兄妹之情?”
“是。是你逼我的。”闫灵儿回视玄封,一字字回道。“玄封,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纳兰烨的,但是,你却放出了冰蛭,你明明知道纳兰烨中了寒疾,你这么做与杀了他有何区别?”
“哼,你只会为了那个男人质问我。那你呢?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潜伏在纳兰烨身边那么久,天权的军机图呢?风门暗人的传讯密匙呢?”轻轻的别过脸避开玄封犀利的目光,闫灵儿继续听着玄封满带嘲讽的质问,“你根本就无心完成任务,你的心全被纳兰烨收去,可叹可笑!闫灵,别忘了你真正的姓氏,真正的身份!”
久久的对视,无声的沉默。良久之后,闫灵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却坚定地回道:“我真正的姓氏,真正的身份,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但是,哥,那又如何?十几年时时刻刻为着百年宿仇而活着,已经够了。我不想我的余生继续以仇恨为生。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这段仇恨已经过了一百年。百年的仇恨为何要一直延续一代又一代,为何要如今的人去寻仇去偿还?”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玄封厉声喝止,“冤冤相报何时了?别忘了,是谁在百年前因为一己贪欲毁了我们的家园?是谁百年来让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先祖苦苦挣扎在仇恨的边缘,死难瞑目?紫微、天权,他们百年来高枕无忧、安享太平,我们摇光轩辕氏呢?默默无闻,凄惨无助,天地无应。百年来,昔日一国王族,摇光轩辕氏早如一粒尘埃被世人遗忘,被历史遗弃!还记得青箩王妃的血誓么?不要忘了,天权纳兰氏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摇光枉死的先祖,他们的英灵得不到告慰,得不到往生。我们又如何能忘记血仇?母亲含辛茹苦,苟且偷生还不是为了我们,还不是为了摇光轩辕氏仅剩的一丝血脉!这一切是你我能够忘记,能够辜负的么?回答我,轩辕灵!”
面对玄封的声声诘问,闫灵儿趔趄地后跌一步。“轩辕灵”这三个字一直以来就如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更如一张网,网住了她的所有生路。百年之前,因为那座黄金之城,摇光的国门被紫微大军的铁蹄踏开,而之后,为了报仇,摇光全民皆兵与紫微军同归于尽。凶残贪婪的紫微军固然可恨,但是真相大白之后,摇光轩辕氏才知道最最可恨的是天权的纳兰氏!纳兰襄!
被誉为“襄国长公主”的纳兰襄百年之前以一幅《美人泪》怂恿本就穷兵黩武又贪婪成性的紫微武帝强渡流光河,强闯摇光国,强抢黄金之城。然后,紫微军在流光河畔酣战,而他天权纳兰氏却在外边假仁假义地与各国歃血同盟,举起反抗天朝暴政的大旗。
不愧是具有襄国辅邦的奇女子,纳兰襄成功了,成功地利用摇光拖住并绞杀了紫微武帝的铁骑大军,成功地让天权纳兰氏利用那次契机,迅速变强。但是,一向与世无争,自成一方的摇光国呢?家园被毁,族人被杀。若不是当日先祖青箩王妃以煞费苦心的障眼法骗过精明慧黠的纳兰襄,摇光轩辕氏也不可能在百年后还尚余他们兄妹二人于世。
“只要我摇光轩辕氏尚存一丝血脉,有朝一日定要你天权纳兰氏绝子绝孙!”
青箩王妃横刀自刎时所发下的血誓,摇光后人谁也不敢忘记,玄封铭记于心,闫灵儿也不曾忘记。正因为有这句祖训在,摇光轩辕后人每一代都会扛起这份复仇复国的大任。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面对多少不堪,摇光轩辕氏谁也不得忘了百年宿仇,不得忘了所有的仇人。紫微欧阳氏是,天权纳兰氏更是。
正因为有这份宿仇在,两年前,闫灵儿才会绝然抹去纳兰烨的记忆。她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她知道,她不可能与他携手一生。但是,两年来,她真的彷徨了,仇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要百年来所有的轩辕子孙以报仇为生,生再无可乐?她一代又一代的先祖是如此,她的母亲更是如此,如今,她的哥哥也步上了复仇的道路,而她也要一起相随吗?
如果两年前她没有遇见纳兰烨,如果两年前她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如果两年前玄封没有喂她喝下那碗堕胎药,没有让她体会到一条鲜活的生命从她的体内流逝,也许她真的会陪着玄封沉沦在仇恨的深渊,行尸走肉地只为复仇而活……
但是,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百年的宿仇已经让轩辕子孙失去很多,她既然从那个深渊中爬起,她便再也不愿跳回。即使背上不孝的罪名,她也不想再失去什么,不想再尝一次挖心的遗憾。
静静地回视玄封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闫灵儿清冷无波的眸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与闫灵儿清冷无波的眸子相比,玄封的眸子却如琉璃般闪亮。玄封长她七岁,她出生那会家里因嗜酒贪赌的父亲而穷困潦倒,母亲不得不靠帮大户人家浣衣来帮补家用,所以,自她断奶后,手把手地照顾着她的只有哥哥玄封。
闫灵儿清楚地记得,牙牙学语时是哥哥一字一词耐心地教她;蹒跚学步时,是他一步步地陪伴着她。从小到大,他都视她为掌中至宝,宠着护着,好吃好玩的全部都让给她,甚至于六岁那年,家中巨变,父亲豪赌负债,母亲被押抵债,因不忍受辱而撞死街头。当债主再次找上门来时,也是哥哥玄封替她以身抵债,甘愿沦为他人玩物……
命运坎坷,几经波折下,七岁时,闫灵儿被闫樊背上了覆雪峰。在覆雪峰顶撞见了霍天,她与闫樊从此失去了自由,不得不成为蝶门的暗人进行炼狱式的训练。霍天精通医术,他将她留下,亲自给她治病开药,稳住了她身上的寒疾。
蝶门门主霍天是个传奇的人物,他精通各各方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术亦是高明。在他的医治下,她的寒疾慢慢好转。然而,七年前蝶落谷的那场“诀英会”,她不顾刚有好转的身体而强行施展了“破冰诀”第十重“寒月失色”,致使寒疾再次汹涌地倾回她的体内,以至于她在不久后还失去了体温……
当时的霍天是如此断病的,而闫灵儿不曾怀疑这个神秘万能的师父,却不知,她练就那连霍天都不能完全施展的寒月失色终遭来霍天的忌惮,以至于霍天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偷偷地在她的药里加冰蛭之毒,企图控制她。
但即使知道那场诀英会会陷自己于不利,闫灵儿都不曾后悔,因为,在那场诀英会中,她遇见了自己失散五年的哥哥玄封。为了救陷入险境的他,她甘愿冒险施展神功……
蝶门是一个神秘的暗门组织,门主霍天更是深不可测,因此闫灵儿与玄封虽认出了彼此,却不敢公开相认。然而再次的重逢,她真的不知是该说幸还是该叹不幸。五、六年的分别,闫灵儿可以敏感地发现玄封的变化,曾经温柔良善的他变得善伪而阴狠。即使他的眼眸仍旧如琉璃般璀璨,但闪耀的却是算计的光芒。他成了蝶门幻使,那个不折不扣善幻术,司心战的蝶门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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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所受的苦,知道他背负的宿命,所以,她愿为了她在这世上仅剩的至亲而一同沦入地狱。只是,两年前,他怎么也不该的,不该那么狠心害了她的孩子,那可是一条她孕育出的生命……
看着闫灵儿再次眸露痛楚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玄封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孩子。她的反抗,她的背逆,一切从两年前开始,从他让她喝下那碗堕胎药开始。
玄封叹了口气,却冷然地说道,“小灵,你可以怨我把你一同拉进百年复仇的深渊中,但是,你不可以恨我杀了那个孽种……”
“住口!”闫灵儿厉声喝止他,“不是孽种,不是!他身上有我的血,我的肉!他不是孽种!”再也不想从玄封口中听到“孽种”二字,闫灵儿直接将玄封的哑|穴也封了。不管玄封“唔唔”地还想说些什么,闫灵儿径直脱下他的灰袍、蓑衣。灰袍蓑衣斗笠是霍天标志性的衣饰,此刻最为方便她的行走。毕竟此刻自己身子弱,强行突围总是不妥。
背对这玄封,将衣物换好后,闫灵儿毫不迟疑地拔出封住自己一身武功的银针,顿了一会后,淡然却坚定地对着玄封诀别道:“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