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明被这一个耳光扇得懵了,跌靠在墙上,捂着脸,目光茫然。陈霜抬腿要踹他,纪春明吓得慌了:“你、你有、有辱斯文!”
他实在是没回过神来。从没有人扇过他耳光,靳岄这一巴掌又脆又狠,把纪春明打得晕头转向。
“身为朝廷命官,跟寻常百姓讨论案情,说服不了别人,反倒与百姓起争执。”靳岄开口,“该打。”
纪春明一张脸渐渐发红,嚅嗫着,不说话。
“身为读书人,面对质疑,连正经道理都说不利索,你还是个状元,文采只能落在纸面上是么?”靳岄又道,“你口拙齿讷,学问不精,该打。”
纪春明总算挤出一句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身为刑部少司寇,你明知此案可疑,明知查案过程重重艰阻,明知它牵连甚广,你不想办法去追查,不与常律寺协作挖出背后隐情,甚至只在街头小摊发议论,不去追究杨松儿与民间私贷之间联系,”靳岄语速飞快,“该打。”
纪春明终于放下了手。他面上仍有几分怔愣,但目光已经渐渐变化,紧盯靳岄。
“听闻‘其天朗朗,其日昭昭’这八个字,你曾在靳府墙上写了千百遍。”靳岄道,“你身为景仰靳明照的大瑀百姓,身为命官,面对靳明照蒙受的冤屈不言不语,反倒对诋毁、污蔑我之言语深信不疑,不懂识别与质疑。”靳岄斩钉截铁,“你以为我跟着岑融回来,我是受到了什么庇佑?靳岄回到梁京,横竖不过朝廷风云的一枚棋子,身边可信之人只有如今身侧这一位而已。你饱读诗书,却不辨是非,如此愚蠢,该打。”
纪春明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是紧紧攥着拳头。他试图辩驳:“可是,可是盛大人他……”
靳岄已经转身走开,并不打算听他的辩白。陈霜紧紧跟着,游君山从巷口闪出,靳岄示意两人尽快离开。“我不过一通胡说,他回过神来,只怕还要再唾我一次。”靳岄笑道,“走吧,去瑶二姐店里瞧瞧。”
自从鹿头送到瑶二姐店里,靳岄隔三差五就去铺子里看补玉的进度。
鹿头碎片用老漆粘连后,已经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形状,只是裂痕清晰,无法掩饰。粘贴好的鹿头放在瓷碗中,放在柜子里阴干。这阴干过程需要十来日,十分长久。靳岄每每拜访,瑶二姐便打开柜子让他看看那鹿头,但不许他碰。
老漆阴干后,血玉上数道黑魆魆的痕迹。靳岄问瑶二姐这裂纹可否抹去,瑶二姐摇头。“裂过了便是裂过了,再怎么补也不能抹去痕迹。”瑶二姐总对他说,“但还有最后一道工序,至少不会丑。”
今夜再拜访瑶二姐,瑶二姐已将鹿头取出,手边一小碗磨成粉末的金箔。见靳岄来到,瑶二姐微微皱眉:“人太多。”
陈霜和游君山只得退到门口。靳岄在瑶二姐面前坐下,大气不敢喘一口。瑶二姐头也不抬,纤细手指拈着一支指头大的漆笔,正小心翼翼地沿鹿头上数根裂缝刷黏漆。她手极快,刷漆、撒金箔粉,一根裂缝处理完,立刻开始刷第二根裂缝。靳岄看得眼睛都不眨,只觉得瑶二姐这精细与用心,仿佛在做什么巧夺天工的东西。
鹿头上前后几条裂缝,一一都涂了金粉。瑶二姐将多余金粉用细毛笔拂去,拎起鹿头的系带让靳岄细看。烛光中,鹿头玉质温润,血玉的痕迹隐隐约约,两颗鹿眼睛一红一白。鹿头上数道金色裂痕,融融生光,宛如流水。
靳岄忍不住伸手去抓,瑶二姐却收了回去。“现在还不能碰。”她跟靳岄解释,“这鹿头还得悬在柜子里继续阴干,等三日后罩金完毕,这玩意儿就补好了。”
还有三日,只有三日。靳岄连连点头,万分感激:“多谢!”
鹿头微微晃动,色泽滑润。瑶二姐笑道:“这是什么心上人送的东西呀?你这样珍重,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不是姑娘。”靳岄轻声回答,“是个擅长骑马射箭的男人。”
瑶二姐晃了晃鹿头,慢慢“哦”了一声:“你也是……”
靳岄:“嗯?”
她笑笑摆手,此时店内通往后院的小门被打开,一位青年捂着脸走进来:“姐,你这儿有伤药么……”
话未说完他便停了。靳岄端坐店中,微微颔首:“纪大人。”
纪春明看看靳岄,又看看瑶二姐。他不说话,瑶二姐倒是骂了一句:“又跟卫岩打架了?”
“不、不是!”纪春明涨红了脸,直直问靳岄,“你怎么在这儿?”
靳岄:“来补玉的。”他起身与瑶二姐行礼辞别,并留下了补玉的最后一笔钱,约定立夏之日取玉。
离开铺子没多远,身后传来纪春明的声音。他脸被靳岄一耳光打得半肿,模样有些好笑,一路小跑追上靳岄,还有点儿气喘吁吁。陈霜见他奔跑的样子,不禁想起在常律寺击鼓当夜纪春明头撞柱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一声。
他这一笑,跑近的纪春明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是那个鬼!”
陈霜:“我呸,你说谁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