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莎以前被追逐过上百次,但从没有像墓地这次一样。她现在感受到的是另一种恐惧,她在逃跑前看到了他的眼睛,它们看上去那么坚定、冷酷,像是准备杀死她。这对一个快八岁的孩子来说,很难承受。
外婆在世时,爱莎试过不去害怕,至少她试着不表现出害怕。外婆痛恨恐惧,恐惧是不眠大陆上一种暴躁的小生物,皮毛粗糙,看起来正像是烘干机里的蓝色毛球。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它们就会跳起来咬你的皮肤,试图抓瞎你的眼睛。恐惧就像是香烟,外婆说,困难的不是戒掉,而是不要开始。
在外婆的另一个故事里,在多到数不清个“永恒”之前,是诺温将恐惧带到不眠大陆的。那时只有五个王国,而不是六个。
诺温是一头史前怪兽,它希望所有的事情立即发生。每次当一个孩子说“马上”或“回头”或“我正要去……”的时候,诺温就会用愤怒的声音大吼:“不!现在就去!”诺温讨厌孩子,因为孩子们拒绝相信诺温的谎言——时间是线性的。孩子们认为时间只是一种情绪,所以“现在”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语,对外婆也一样。乔治常说外婆不是个“时间乐观主义者”,她是一个“时间无神论者”,唯一信奉的宗教是“以后再说”教。
诺温把恐惧带到不眠大陆,并且抓捕孩子。它每抓到一个孩子就会吞噬这个孩子的未来,留下无助的受害者在原地,从此面对“现在吃饭、现在睡觉、立刻整理”这样的人生。那个孩子将再也不能为有趣的事情而推迟做无聊的事情了,他只剩下现在。这是比死亡还可怕的命运,外婆以前总这么说,诺温的故事起始于它对童话故事的痛恨。
没有比童话故事更能让孩子们拖拖拉拉的了。所以某天晚上,诺温爬上“讲述山”——不眠大陆最高的山峰,制造了一次大规模的山崩,摧毁了整个山峰。然后它躺在漆黑的洞穴里守着,因为蚁象必须在这座山上将故事放生,好让它们滑翔进入真实世界,而如果故事不能离开讲述山,整个不眠大陆就会窒息。没有孩子听故事,故事们就会死去。
黎明来临时,密巴塔洛斯最勇敢的战士来到山上,想要打败诺温,但没人做得到。诺温在洞穴里繁殖恐惧。处理恐惧得很小心,威胁只能让它们变得更大。每当某个家长威胁孩子,他的话就变成了恐惧的肥料。“马上。”某个孩子说,而家长则大叫:“不!现在!不然的话我就——”“砰”的一声,诺温的洞穴里又诞生了一只恐惧。
密巴塔洛斯的战士登上山时,诺温释放出恐惧,它们即刻变化成每个士兵最害怕的噩梦。所有的生物都有各自害怕的东西,即使是密巴塔洛斯的战士也不例外。然后,不眠大陆的空气慢慢变得稀薄。故事讲述者们发现自己呼吸困难。
(爱莎在这里打断了外婆,因为恐惧变形成你最害怕东西的情节明显是从《哈利·波特》里抄来的,这是博格特[1]的能力。然后外婆就哼了一声,说:“也许是哈利那个小鬼从我这儿偷的呢!”爱莎冷笑说:“哈利·波特才不会偷东西!”她们为此吵了很长时间,最后外婆放弃:“好吧,好吧!忘记这回事吧!恐惧没有变形,它们只是咬人,还会划瞎你的眼睛,你现在满意了吧?”于是爱莎放过了她,然后继续听外婆讲故事。)
就在那时,出现了两位金色骑士。所有人都警告他们不要上山,但他们没听。骑士们还真的挺固执的。他们来到山上,所有的恐惧从山洞中涌出,金色骑士没有战斗。他们只做了对恐惧唯一可做的那件事:嘲笑它们,笑得非常大声。结果所有的恐惧就变成了石头,一只接一只。
外婆喜欢用变成石头来结束整个童话故事,因为她不善于结尾。但爱莎也从不抱怨。诺温自然被关进了监狱,无期徒刑,这让它气炸了。不眠大陆的统治议会决定从每个王国指定一小群居民,密巴塔洛斯的战士、密瑞瓦斯的捕梦人、密普洛瑞斯的悲伤保管人、密莫瓦斯的音乐家以及密阿玛斯的故事讲述者,一同守卫讲述山。恐惧变成的石头用来重建山峰,建得比以前更高。最后在山脚下建造了第六个王国:密奥达卡斯。在密奥达卡斯的田野里,种植着勇气,让人们再也不为恐惧而担惊受怕。
好吧,故事本来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可有一次外婆又告诉爱莎,在丰收后,他们会收走所有的勇气植物,制成特殊的饮品,如果你喝过,就会变得特别勇敢。爱莎后来在谷歌上查了查,她对外婆指出,这个比喻说给孩子听很不负责[2]。外婆只好投降:“好吧,行吧,那他们没有喝,就到前面打住,可以了吧?!”这就是两位黄金骑士打倒恐惧的整个故事。爱莎每次感到害怕的时候,外婆就会讲这个故事,虽然爱莎对外婆讲故事的技巧深表怀疑,但每次都挺奏效的。她后来就没有那么容易害怕了。
故事唯一一次没起到效果就是外婆对死亡的恐惧。现在在爱莎身上也不管用了,因为即使是童话故事也不能打倒暗影。
“你怕吗?”妈妈问。
“怕。”爱莎承认。
妈妈没叫爱莎不要害怕,也没有试着骗她说不用害怕。爱莎因此爱她。
她们在车库里将雷诺车座的靠背放平。呜嘶趴在她们之间,覆盖了所有东西,妈妈漫不经心地挠着它的毛皮。当爱莎坦白她一直把它藏在储藏室里时,妈妈竟然没有生气。爱莎将她介绍给呜嘶时,她也没有害怕,只是抚摸着它的耳后,好像它是只小猫咪。
爱莎伸手摸了摸妈妈的肚子,“小半”在里头心满意足地踢腿。“小半”也不害怕,因为她/他是完整的妈妈加乔治。而爱莎有一半是她的爸爸,爱莎的爸爸害怕一切。于是爱莎对差不多半数的东西感到害怕。
尤其是暗影。
“你知道他是谁吗?那个追我的人?”她问。
呜嘶用脑袋轻蹭着爱莎的脑袋,妈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是的,我们知道他是谁。”
“‘我们’是谁?”
妈妈深吸了一口气。
“莱纳特和莫德。还有阿尔夫,还有我。”看起来她本想说出更多的名字,但停下了。
“莱纳特和莫德。”爱莎惊讶地喊出声。
妈妈点了点头。“恐怕他们最了解他。”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事?”爱莎质问。
“我不想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