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3日,和叶秋薇的第九次会面。
早上的天很晴,隐约透着燥热。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我的精神好了许多。同时,作为X的记忆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比前一晚更加丰富、清晰。一夜过后,我记起了更多细节,也因此产生了更多困惑。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叶秋薇,让她为我解开这些困惑,让她帮我找回真正的自己。
周一的早高峰格外拥堵,路上,思绪随车流不断起伏。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时,我不禁回想起我和叶秋薇之间的往事。
2008年8月28日傍晚,我和袁主任在市郊的一处民房里见了面。他把一组照片递给我,照片里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男人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健硕,但目光厚重,神色坚毅,看上去充满力量。
“徐毅江。”袁主任介绍说,“在多个部委工作过,人脉很广,背景也很深,但这不是重点。”他点上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重点是,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徐毅江就是那个组织的新领导人。”
我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明白“那个组织”是什么意思。从本世纪初开始,省里就一直存在一个秘密的纪检监察组织。这个组织没有明确的名称、机构、人事,但有着复杂而隐秘的系统与行事方法。其成员隐藏于各行各业,从不同渠道收集、整理情报,并由领导人将情报分析、汇总,直接提交给省纪委书记,作为纪检监察部门查处贪腐的内部指导资料。
这些年来,A集团不断侵蚀本地政界,自然成了秘密组织的重点调查对象。当然,A集团也不会坐以待毙,自从发觉了神秘组织的存在,集团高层就开始不遗余力地与之展开角力。有好几次,秘密组织都掌握了A集团的重要罪证,但关键时刻,A集团总有办法保全自己——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我的相助。
据说,秘密组织由时任省纪委书记于本世纪初悄悄建立,目的是为了全方位对抗贪腐势力。后来该书记调任他地,秘密组织却并未就此解散,而是继续搜集情报,为历任纪委书记提供反腐支持。但因为理念不同,该组织未能得到每一任纪委书记的支持与认可。2007年,李松到来后,最大程度地发挥了秘密组织的作用,不到半年就掌握了足以摧垮A集团的情报与证据。如果不是我引导他自杀,A集团经营多年的势力怕是早已崩塌。
但李松已死,这个秘密组织还有什么威胁呢?
想到这些,我随口问道:“这一任纪委书记不是已经妥协了么?那个组织还能蹦跶?”
“虽然李松是自杀,但时机确实很值得怀疑。”袁主任缓缓抽着烟,“所以,他的死还是引起了更高层面的重视。那个组织虽然不是正规机构,但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这次派徐毅江过来领导就是明证。所以现在,要担心的不光是纪检部门了,那个组织本身,也成了集团的重要威胁。”
我问:“有徐毅江的详细资料么?时间限制呢?”
“别急。”袁主任摆摆手,“这次不是让你杀他。你知道么,据打入那个组织内部的人说,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李松的死不是意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你的存在,甚至还给你取了个代号,叫X。如果这个时候你再出手杀人,很有可能暴露自己——你绝对不能暴露。”
我平静地看着他:“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听我慢慢说。前段时间,集团做了一笔交易,确切地说,是受到了几个学者的敲诈。”袁主任把烟按灭,皱了皱眉,继续说道,“药厂一直在使用一种叫做M的辅料,M虽然不合规,但对人体是有益无害的。可是,那几个学者却做了一系列实验,证明M存在致人成瘾的性质。集团给了他们一笔封口费,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是,那个组织的人却找上其中一个学者,而且成功拉拢了他。”他垂眼沉思片刻,又说,“你想想看,如果让他们拿到M存在成瘾性的证据,再经由媒体曝光,E厂就成了他们公开调查的突破口,到时候,食药监、工商、质监、卫计委……各个系统都会牵扯进来,一旦开了头,社会和舆论的压力接踵而来,局势就很难控制了。”
“为什么没让我参与敲诈的事呢?”我微微摇头,“如果早点让我处理掉那几个学者,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麻烦了。”
“哎,我何尝没有考虑过啊。”袁主任轻叹一声,“但你也应该明白,你的每次行动,对你和集团而言都是一次冒险。上头不想为小事冒险,谁能料到那个组织的嗅觉会这么敏锐呢?”他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正是因为留了其中一个学者的命,我们现在才能利用他,创造出绝佳的反击机会。”
我心中起了一丝波澜:“机会?”
他沉思许久,舔舔嘴唇:“敲诈集团的一共有三个学者。一个叫周芸,她目前还在摇摆。一个叫秦关,就是他和那个组织进行了接触。还有一个叫谢博文,他本来就跟E厂的领导有点关系,出事之后,已经完全投靠了集团。9月10号,Z大有一场教师节酒会,谢博文会邀请徐毅江出席,同时出席的,还有秦关的老婆。你想想,如果徐毅江酒后将她强奸,秦关和那个组织之间的关系也就彻底完了。不仅如此,集团还会干预强奸案的诉讼,借助法律把徐毅江除掉。”
我看着他:“工作量可不小。”
“谢博文会给秦关的老婆下迷药,也会给徐毅江下春药。”袁主任说,“但上头深知徐毅江的厉害,担心药物也不能完全控制他,所以需要你对他进行心理攻势。徐毅江会在9月10号晚上7点到达会场,你的任务,就是提前做好准备,在当晚6点左右引爆他的心理性欲,让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对性产生无法克制的欲望。有需要的话,集团会安排你和他进行接触。”他把一沓资料递给我,“至于他的情况,能查到的都在这里了。”
袁主任提供的资料非常详细,我很快就注意到两个细节:一,徐毅江有过两次婚姻。二,徐毅江六岁到七岁时,父亲曾与一名女同事发生长达一年的婚外情,期间,那个女人还经常带徐毅江出去玩。
六七岁时,儿童进入性蕾期末期。就男孩而言,恋母情结消退,对父亲的仿同出现。在这一时期,男孩会对父亲产生强烈的认同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效仿愿望。如果徐毅江在这一时期认识到、甚至亲眼目睹了父亲对第三者的爱,出于对父亲的认同,其内心也会对第三者产生爱恋。如果这种爱恋不能得到及时的干预或遏制,就相当于恋母情结发生了转移与延续,从而影响徐毅江一生的婚恋、择偶观。
直觉告诉我,徐毅江的两次婚姻,和儿时的经历不无关联。
之后的几天里,我顺着这个思路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徐父当年的出轨对象名叫沈燕君,2001年已经在国外去世,熟悉她的人也在世不多。无奈之下,我只得从徐毅江的婚姻入手。徐的第一任妻子名叫赵明霞,生于1959年,是徐的大学同学。两人于1982年结婚,又于1998年离婚。紧接着,徐毅江就娶了第二任妻子江梦茹,江梦茹生于1973年,比徐毅江小了整整15岁。
在袁主任的帮助下,我对许多知情人进行了接触,甚至还和赵明霞本人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交流。经过反复筛选、对比与分析,我终于发现了徐毅江两次婚姻中的秘密。
赵明霞年轻时非常喜欢格子长裙,直到九十年代初才变换风格。而据她自己说,徐毅江对她的疏远,正是在1992年前后开始的。与此同时,江梦茹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对格子长裙情有独钟。直到2006年,她才在朋友们的建议下开始变换穿衣风格。而据知情人说,正是2006年前后,徐毅江和江梦茹之间的感情也开始出现问题。
两任妻子穿衣风格变化的时间,与徐对两人感情变化开始的时间如此相符,这恐怕不是一句巧合能够解释的。
随后,我又从格子长裙入手,再次调查了徐父年轻时的出轨对象沈燕君。由于她中年出国,国内亲友极少,调查一度遭遇了很大的困难。直到9月9号中午,我才见到了她年轻时的朋友、一位名叫李棉的老人。
李棉告诉我,沈燕君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时尚漂亮。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她种类纷繁的花格子长裙——那在当年绝对是最潮的穿着。李棉还回忆说,徐父和沈燕君见面时,还经常带着徐毅江。沈燕君出国后,徐毅江还专门找过李棉,向她打听沈的消息。看得出来,徐毅江对沈燕君,也怀着很深的感情。
事情已然明了:六七岁时,出于对父亲的强烈仿同,徐毅江对父亲的情人产生了爱恋,相当于恋母情结发生了转移、延续。在那个时代,沈燕君的格子裙令人印象深刻,因而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成为徐毅江对她爱恋的寄托与象征。徐毅江和两任妻子之间的事,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简单地说,穿格子长裙的女人,最能引起徐毅江的心理欲望。
2008年9月9号下午,我把情况告知袁主任,让他在秦关的老婆身上想想办法。只要能让她穿格子长裙出席10号晚上的酒会,那么,根本无需接触徐毅江,就能让他对她产生强烈的心理欲望。当时,袁主任的声音里满是自信:
“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