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胜律师昨晚独自在办公室加班,心梗突然发作,因身旁无人没有办法获得救助,不幸离开人世。
xx省dFqc律师事务所的同仁在确认此消息的真实性后,大概愕然了。
这是3年来的第二个不幸离世的重要合伙人。上一个不幸去世的律师所前主任,也是在加班时候出的事,只不过是与歹徒搏斗时掉下楼摔死的。两位的死因虽然不同,但无论是专职律师、律师助理还是后勤辅助人员,都在纷纷猜测,话题中难免就涉及不少唯心主义观点。有些职位比较不那么重要的人员,甚至开始讨论辞职的可能性,而那些资深律师中,都有人提出是不是要作场法事驱邪。当这一切汇总到杨主任那里时,导致他不得不紧急召开了一次员工全体会议才戛然而止。
会议上,杨主任慷慨陈词,狠狠地批判了这些错误观点,认真严肃地对全体进行了世界观再教育,甚至点名要求几个闹得最凶的律师,写出一份观点正确的书面文字,字数不得少于1000字。
这一切,都被林木胜律师坐在太师椅上看到、听到了。
林木胜无法与这些同事们交流,但自从他的身体被送往市人民医院开始,他的意识就留下了。
当晚他只是感到意识模糊,甚至没有感觉到胸口疼痛,还以为自己只是太过劳累而昏睡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到死亡即将降临。而他昏迷的那一刹那,居然还知道自己扑在桌面上的那一刻,打翻了桌面上的文件、茶杯和烟灰缸,当时脑海里还在自责。天亮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还在努力着试图醒过来。但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分毫时,他就知道坏事啦。随后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走,听着救护车拉着警报逐渐远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意识仿佛被撕裂开,一小部分在身体上,跟随着救护车进入急诊室,进入IcU,看着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着各种仪器挪动使用的声音;而这一边,另外一大部分的意识,却滞留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内,端坐在那张跟随了他10年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一动都不能动,曾经的同仁的议论声,杨主任开会那慷慨激昂的演说,都响彻在耳边。
当身体那边的感觉仿佛被白雾遮盖,无法再看见周围的情况后,那部分意识真正消散,那边的情形仿佛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也失去了对身体周围环境的感知。直到身体那边的意识消失后,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这部分意识才突然被释放。
被束缚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林木胜依然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情况,这种感觉比身体那边更加清晰,他听见前台小敏的喊叫,听见自己的助理小张、刘娴之间的交谈,所里的其他律师在外面的窃窃私语、甚至杨主任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内给律协打电话,谈及自己的死讯时,带着庆幸说,幸好老林是死在单位,否则认定工亡就是一大麻烦事。林木胜对老伙伴说出这样的话不感到惊奇,干这行的人,遇到任何事,永远摆在第一的是考虑如何证明,而不是感情用事。但他对自己能听见这些对话感到有些惊讶,因为杨主任的办公室远在这层楼的另一端,与自己所在的办公室,至少有20米的直线距离,这么远居然听得清清楚楚,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林木胜,由于保留着意识,他对死亡还没有直观地了解,因此对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的感触不深刻,反而对现在的这种状态充满好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死去的事实。当他发现这把太师椅不再是枷锁,没有继续束缚他之后,他立即活动了。办公室内已经没有人,他就马上飘出办公室,来到隔壁的茶水间。茶水间里,只有李金龙律师正在倒水,当他看着李律师又拿出枸杞丢在开水里,他仍然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去拍打对方的肩膀,试图再次提醒他,开水不能拿来泡枸杞,会破坏枸杞的营养成分。但他的手没有像往常一样,落在李律师的肩膀上,而是毫无阻挡的地穿过对方的身体。林木胜不信邪地继续尝试了几次,当结果同样是无法接触对方时,他才有点急了,试探地说道:
“小李?你能看见我吗?”
李律师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反应,还在继续自顾自地用开水泡着枸杞,然后握住了杯柄,轻轻地晃荡着杯子,晃荡了几下,又端起杯子放在嘴边,对着几颗漂浮在水面的枸杞吹了起来,以便加快枸杞浸水的速度。
林木胜呆呆地停在那里,看着李律师的动作,看着他端着杯子,转身走向座位,心满意足地坐在到卡座上。
看着对方穿过自己的身体出去,林木胜呆住了。这就是死亡吗?我这算是死了吗?林木胜站在原地,心中终于开始有了对死亡的感受。他意识到死亡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恐惧万分。死了吗?是真的死去了,再也无法拥抱亲人,再也无法品尝美食,再也无法与对手唇枪舌剑了吗?再也……
想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样的死亡不对啊!
林木胜想起来了:我这样的死亡,与曾经接受过的教育不相符!自己所知道的死亡不应该是这样的!根据科学,我的身体死去,我的意识应该一同死亡才对啊,这才是符合科学的死法。可现在算什么?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有?这个状态有什么理论可以解释?
林木胜依然站在茶水间的门口,很纠结地想着这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茶水间里有很多人进进出出,每个人每次进出,都要穿过他漂浮着的灵体,也没有注意他自己的助理正在与杨主任商议着如何处理自己的后事。
林木胜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有多长时间,当他不再纠结死亡的哲学思辨,重新观察四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太师椅上。坐在那里,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去做,比如去找杨主任尝试一下,能否交流。他刚想离开太师椅,继续去观察的时候,一阵疲惫的感觉涌了上来,四肢、头部的位置仿佛丢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存在的感觉。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见过现在的自己。话说自己的意识会是什么模样呢?他刚想找个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他的意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一件宽大的办公室内,一张造型古朴的太师椅放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椅子后面,满墙壁是放满了书的书架。太师椅是古代的那种官椅,靠背上端是一根扁宽的横木,雕刻着云纹;靠背是一大块8字形木板,雕刻着一只孔雀。孔雀的造型有些奇怪,露出腹部和下颌,呈现出正面且仰视的样子,孔雀尾羽将开未开,全身羽毛下隐隐约约有五个篆字;椅子两边的扶手、椅子腿雕刻着大串的藤蔓,但桌子却是极具后现代化造型,一块大板作为台面,三条简练的弧形桌腿支撑着。
这里是林木胜的办公室,椅子上坐着他,或者说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的样子与他的照片完全一样,这种一样不但是指相貌一样,形状体积也是一样。这种怪异的样子很难简单描述,借用二维生物‘这个词描述林木胜现在的状态,是最最接近的。但他又是立体的,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能看见正常、合理的形状,虽然在视觉上也都是扁平的。
当这幅画面从林木胜的感知中消失后,林木胜依旧坐在太师椅上,仔细琢磨着,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
这就是正常灵魂的样子?还是自己过于疲劳,导致灵魂过度劳累才变成这样?林木胜无法确定个中缘由,也不知道怎么才找得到答案。
当夜幕第一次降临,林木胜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差很差。除了死亡后出现的这些疑问,生前那些难以割舍的记挂,也充斥在脑海里,一刻都无法遗忘。他才45岁,妻子正当是风韵犹存之时,三个孩子只有1个成年,添置的产业还在等待自己享受,还有父母亲友,一切一切,一只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使他不得安宁。
就在他痛苦不堪之际,一个声音响起:
“想得太多有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