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朱鹃说,“你不是音乐老师吗?”
“我没告诉你么,我早就不在学校上班了,出来单干好些年了呢。”我回答。
“是吗?!”朱鹃显得很惊讶,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开了家广告公司,搞些策划什么的,”我仔细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把那截假指头戴好,五指张开,并拢,正反端详了好几遍,说道,“尽管如此,你今晚还是要弹一曲的。你要清楚,这台琴躺在这只琴箱里面等了你若干年。”
“等我?不,不,我不弹……”
“真不弹?你可要想清楚后果。”她的话里带有威胁的意思,接着她站了起来。
我不想和她再次发生不必要的摩擦,就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坚持要看我洋相,那我索性就不要脸一次吧。”我清了清嗓子,“我清唱一曲,怎么样?”
“好啊,”朱鹃拍手笑道,“还没听你唱过歌呢。”
我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唱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唱完一叠,我感到鼻腔酸涩,声带凝咽,连忙摆摆手,说道,“只能唱到这儿了,唱不下去了。”然而,朱鹃还沉浸在这激越舒缓、缠绵悱恻的曲调中,她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我不得不再次说道,“算了,算了,到此为止吧。”
朱鹃突然凶巴巴地走到我面前,冲我吼道,“不行!岂有此理!”她的样子很是吓人。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看,一切仍然照旧,朱鹃照旧忙家务、锻炼身体,给公司打电话处理事务,我呢,照旧在床上静养,有时也进厨房帮她干点杂活,但家里的气氛明显比前些天和缓了许多,我甚至暗自感觉到了某种久违了的家庭生活的温馨气息。这种气息近似于我和杨芬婚后的那段日子,唯一的区别是,我和朱鹃没有肉体关系。有时,她也会爬上我的床搂住我睡上一觉,但我们没有更深入的接触。古人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个朱鹃和从前的那个恋人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已经不可能再爱上这个女人了,尽管她有时也令我怦然心动,但这样的时刻总是倏忽即逝的,难以唤起我精疲力竭的爱恋之心。我觉得我们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等于是将晚年提前到了现在。从现在就开始安度我们的晚年?这样的想法的确有些滑稽可笑。
伤口已经彻底愈合,除了不能干重活和跑步外,我和常人没有什么明显区别,幸亏朱鹃也没有这样要求我。有天,趁她去公司了,我把房间认真打扫整理了一遍。看得出来,朱鹃很少收拾屋子,家里的东西都是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的,完全没有什么整体规划,这可能与她独身生活有关。在帮朱鹃收拾房子时我发现靠南面的那间卧室是上了锁的,怎么也拧不开。记得她曾给我说过,这间卧室是朱筝住的,她为什么要把孩子的房门锁着呢?应该敞开透气才是呀。我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客厅矮柜上,怎么看都觉得那里缺了点什么,后来才想到是少了那台古筝,难道也被朱鹃搬进去了?为什么他要把古筝搬进朱筝的卧室里呢?我再次走到那间房门前,使劲拧着门把手,看见露出了一点缝隙,就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照着那个缝隙慢慢插进去,用膝盖抵着门,划动了几下,门居然被打开了。
我被房里的景象惊呆了。
这间房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盒子,方方正正,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全部是盒子,有铁盒,铝合金盒,木盒,塑料盒,更多的是些硬皮纸盒。它们沿墙堆砌着,足足有一米多高。我试着随便打开一只纸盒,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连一粒灰尘也没有看见。随着打开的数量越多,我的疑虑也随之增加起来。我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丝线索来,然而没有。我很快就陷入到了由无数只盒子组成的包围圈中,我把它们挪来挪去,却始终处于它们的环绕中。房间被我搞得乱七八糟了,要是朱鹃这时候突然回来了,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呢?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为了不让朱鹃发觉我进过这间屋子,决定先把弄乱的东西还原,然后重新锁好房门,走了出来。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玩出很多种游戏,至于朱鹃和我,我们的游戏则单调无趣,究其原因不外乎是,一个在躲,另一个在找。而躲和找不过是大千世界林林种种游戏中最为初级的两个动作而已。这两个原本属于孩子的游戏动作,在这些天里却被我们俩玩得乐此不疲。我躲避朱鹃,目的是为了找出朱筝;而朱鹃找我,目的是阻止我接近朱筝。这天我正胡思乱想着,朱鹃推门而入,用右手的三根指头捏住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冲着我喊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我问找到了什么。
“钥匙呀,你的车钥匙!收好吧,不要再丢了。”朱鹃看了看我,退了出去。
我一宿未眠,折腾到天将亮时才眯眯盹盹地入睡。醒来见枕头边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醒来后去公司找我,我们一起去接朱筝。公司在光明路78号。
在停车场我打开车门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在不经意间看见副驾座上平放着一只白色的信封,和那些收到的信件一模一样!根本不用拆阅,我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我趴在方向盘上思索了半天,最后认定只有朱鹃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她首先偷走了我的钥匙,再将这封信放进车内的。不然的话,这件事情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我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朱鹃的公司,然后冲了进去,她正在运算什么数据,电子计算器发出“嘀嘀”的按键声。朱鹃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妩媚的笑容,说道,“我等你半天了,你真是个懒虫。”
我没给她好脸色看,“啪”的一声将那封尚未拆开的信放在她桌子上,望着她的眼睛,厉声问道:“是你干的吧?!”
朱鹃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用迷惘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什么呀?你说清楚点,我干什么了?”
我呵呵冷笑了几声,说道,“你别抵赖,这事只有你才干得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朱鹃没吭声。她把脸侧向一边,不再看我。我越发生气,“唰”地拉开包链,从里面掏出那叠信来,摔在桌面上。“你看啊,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敢正视么?啊,啊,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你想干吗?!”
“看就看!”朱鹃拿起插在文具盒里的剪刀,剪掉那封信的封口,从中抽出一张纸来,只见她正反看了看,笑道,“你自己看吧。”
我疑惑地接过那张纸,惊讶地发现上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
“一张空白纸就把你吓成了这样,看来,你果真是做贼心虚啊!”朱鹃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