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渣。“比大海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这是因为维克多。雨果先生对大海还太不了解,才作出这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结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看来还是是东方人理解大海啊。
在三亚,最吸引人的是海边那一堆著名的石头。上面的文字,是古代那些好发议论又官场失意的文人们写的。命运把他们抛到了世界尽头,面对大海大发感慨。游客密密麻麻,都提了鞋,在浅水里,在沙滩上,兴奋得大呼小叫。无论男女老少,仿佛都是来自同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夕阳西下,我闲坐在温热的礁石上,坐在椰风海韵里。我想,我这时应该像是一个思想者。我突然想起一句被人用烂了的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现在,该轮到大海发笑了。别以为海总是平静的,它其实是不露声色地在警告我们。海边那些坚硬的礁石,表面那些凹凸、嶙峋和缺口,都是它啃啮的结果,就像我们啃过的苹果。这是它在显示力量,提醒我们它的不可冒犯。它更多的是在积蓄力量。一旦差不多了,它就会发动一轮攻势,摧毁和消灭让它看不惯的一切。那时,小到一艘船,大到地球,都会在它面前惊恐不安。
一场灾难过后,总有许多东西被海收藏,比如沉船之类。时间一久,它们会身价倍增。也许,海底打捞起来的一个小瓷碗也可以换来一个船队。唯一被允许在海洋深处自由活动的只有潜艇。但条件是必须以超静音的方式,以大海不被惊动为前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海语(2)
我以为,迄今为止,人类并没有真正走进大海。
上海是一个在城里看不见海的沿海城市。但是你却感到在这里海无处不在,连它的名字也离不开海。有一个专属于上海的词,叫“海派”。这是一个特能装的篮子,与上海有关的许多东西,它都可以容纳。在黄浦江上夜游。坐在游轮的甲板上,迎着海边吹来的微风,闻着海腥味,让人产生人在海上的幻觉。
上岸后,江边的大排档坐满食客。我与朋友要了蟹、虾,还有一种叫鹰嘴鱼的小鱼。这些小动物来自海洋,是海洋小小的组成部分。我看着海鲜们在烤炉上炙烤。油烟四起,它们的颜色很快由青黑变为鲜红,滋滋地冒油。
烧烤上桌了。我带着几分报复心理,缓慢但是有力地咀嚼虾、蟹和鱼,咀嚼这海的小小的组成部分。然后,用大口的啤酒送下。我想像着啤酒顺流而下,冲激起大量的泡沫。嘴里的所有东西,像海边那些废弃物,被潮水席卷而去。
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岸上,我用海的方式打败了海。
香港的海洋公园,最让人着迷的是看海豚表演。没有想到,看起来那样笨拙的动物,居然可以有那样精彩的表演。我知道海豚是海中一霸,与它的同宗兄弟鲨鱼一样凶悍,并且它们比鲨鱼还要聪明。它们讲究战术,可以把迁徙中的沙丁鱼群——那可是数以千万的沙丁鱼的*啊,海豚将它们驱赶,分割,然后屠杀。然而,这里的海豚温顺得像婴儿。
我明白,最终的秘密是诱惑。训练也好,表演也好,指挥它们的诀窍就是几尾小鱼。囚禁中的昔日勇士,一点小小的欲望,就让它们将自己出卖。
一位小姐踩着海豚的脊背在水面上飞快地游弋。然后,海豚在人的指挥下离开水池,艰难上岸,在地板上笨拙地移动。这是人对它们进一步的羞辱——让人充分看见它们在岸上的丢人现眼。我跟在一群孩子后面,摸了摸海豚脊背,好像是在摸一条放大了好多好多倍的泥鳅。
我想起了鸡。在市场上买鸡的时候,鸡贩子从鸡笼里将鸡抓出来时,鸡这时还会惊叫扑腾。等到将它们往秤盘里放时,鸡们大约知道了自己大限已到,恐怖会使它们脑中一片空白,失去思维,也就失去行动,静静地蜷缩在秤盘里,安静得像是一次午后的小睡。但是海豚不同。它们清楚地知道,主人的需要不是一次性的,所以它们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它们因此很像司马氏手上的阿斗,乐不思蜀。
到北戴河的那个中午,我决定要尝尝海鲜。临海的街边大排挡,门口的一排排玻璃鱼缸里,各种海洋鱼类在里面上下游动,像是悬浮空中,翩翩而舞。充氧的软管伸进去,骨碌碌冒着气泡,像是放出的氢气球,无穷无尽,飘摇直上,飞向天庭,制造着欢乐。这时我看见了八爪鱼。这个又叫章鱼的家伙,在一个小玻璃格子里面,以八只柔软如飘带的触手,作出各种高难动作。这是一场引人入胜的表演,是华丽的炫技,是比花旦的水袖比杨丽萍的孔雀舞比任何舞蹈都要优美的舞蹈。它是超级舞者。
鱼缸其实是一个透明的骗局。这里面装着海水,似乎有了海洋的元素。但它最缺少的是空间。八爪鱼,一次次以八只触手,向四面八方的远处试探,但是它在十几厘米远的地方被玻璃挡住了。它发现那是比岩石还要坚硬的边界。困惑,焦虑,恐慌,让它更加急切地作出逃生的努力。于是,它为求生而作出的种种试探和挣扎,成为悲怆之舞。
海语(3)
据说八爪鱼是逃生的高手。它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判断出海的方向。受到威胁时,它吐墨汁,缩身寻找缝隙,自断其臂,都是它可以让自己绝地逢生的绝技。但是它不幸落到了人的手里,关进了这个水晶棺,一切优势都变得毫无意义。它很快就会被店里的伙计捞起,交给厨师。那些优美的长袖善舞的手,即将被剁成小段,或烧,或炖,或火爆。
这让我想起《东周列国志》里的一个故事:燕太子丹为刺客荆轲饯行,荆轲心思没放在美味佳肴上,却被上菜的美女那一双手惊呆了,忍不住惊叹了一声:美哉,手也!没多久,又一道“菜”端上来了,不过托盘里盛的可不是什么美味佳肴,而是刚才那位服务小姐被剁下的手……越来越多的人拥入餐馆。有才下双人自行车的情侣,有来自外交人员度假区的老外,还有夏令营的中学生。他们都兴高采烈,充分享受着旅游胜地的自由和快乐。
我努力说服自己,眼前这些海鲜必须为游客们的快乐献身。这是上帝的安排,是它们的宿命。任何人也不可能拯救它们,就等于是不可能在上帝身上纠错,甚至挑战上帝一样。就这样,我也坦然地加入到食客的行列。
崂山是一座超巨大的礁石,被大海日夜拍打。礁石一样的崂山,大约是因为天天面对着大海,有了太多的海阔天空,便存不下多少琐屑。所以这里的树不多,并且都躲在山的褶皱处,而把大片大片的石岩石壁石的山体裸露在外面。上山的石级像是风中的飘带,在光溜溜的石头飞起飞落。游客稀少。漫长的山道上只有我与表弟二人,就觉得我们每一步都躲不过上帝的目光。人还在山腰,老天又开始变脸。雷声隐隐响起,头上的乌云你追我赶,像是天上的神仙们匆匆驾车出行,赶赴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神秘地方。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赶路,我们终于到达崂顶。这时,雨铺天盖地地来了。恰在此时,我们发现嶙峋山石侧畔,蓊郁树林之中,有一间小石屋,门前撑一张巨大布幔,两三粗陋小桌。 这是一位山下渔民开的鸡毛小店。崂山茶,崂山啤酒,崂山野菜。就是那一条鱼,也是捞自山下的崂山“领海”。
一次躲雨成就了我们兄弟一次风味别具的小酌。闷雷在头上滚来滚去。布幔成了鼓面,被崂山之神隆隆敲响。我们很乐意被蒙在鼓里,在激烈的伴奏中对饮。我们端着酒杯掏心掏肺,半个人生,淋漓酣畅,流淌如酒。我们都是因为崂山道士而来。因此,我们很快就坐在了故事的深处,坐在蒲松龄营造的氛围里。
眼前这些阴郁的树林,高耸的石壁,深邃的罅穴,都是蒲松龄目光停留过的地方。汨汨流淌的水流和氤氲的雾汽,让人感到就是他那些诡异的文字在融化,在蒸腾。整个崂山,都被一个故事、一个人所笼罩。
我猛然明白,今天老天爷兴师动众,不过是设了一个局,要让我们在这崂山之顶,像那个老道士一样畅饮一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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